周巡有些不認同:“以他們的實力,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實在不行閉寺封山百年也無妨,只要躲過這個風頭便是,何至于如此焦急?”
唐云搖頭,他覺得周巡擔憂的重點不對,組織了一下語言,他說道:“敢問大人,這天下如今,還有多少宗派立足之地?
他們若是封山百年,等出來以后估計黃花菜都涼了,屆時朝廷如日中天,滅掉他們不過是翻手之間,這看似一條退路,實際上是一條死路。
除了這條路之外,他們唯一能選擇的就只有摻和到這潭渾水中,可名望大跌的他們,唯一能依仗的只有實力,他們的武技功法確實不錯,不是嗎?”
周巡有些好奇,問道:“所以屆時雷音寺的求變之法,就是會跟那些世家聯手?怎么聯手?”
“賣藝嘛。”
唐云笑笑,慢條斯理的呷茶:“比如跟這群地頭蛇做個交易,雷音寺付出一些代價,讓私立武院劃分出一個佛學院,實在不行換個名,雷音學院之類等等。
只要他們不端著架子,雷音寺的武學自然會引得大部分人趨之若附,這就是他們唯一能汲取新鮮血液的路子。
當然那些地頭蛇也不傻,他們很清楚客強主弱會造成引狼入室的后果,這個時候就需要咱們朝廷武院適當給他們點壓力了。
逼得他們不得不聯手,就像是襄火郡如今的局勢,屬下逼得他們不得不形成聯盟,根源各有所需,可實際上卻人人都有小算盤。”
周巡明白了過來,恍然道:“雷音寺終究實力很強,所以他們會很想占據更多的武院話語權,然而這東西本就是地頭蛇的囊中之物,自然不會退讓。
這樣一來,就會形成二者內斗的局面,這么彼此消耗的話,就算雷音寺勢大,可鋪的攤子過大,終究也會入不敷出。”
他說的入不敷出,原因就在香火錢這塊。
之前就說過,雷音寺跟地頭蛇類似豪紳帶頭捐錢,后面三七分賬的原則,可一旦沒了名望支撐,香火錢自然也就沒了來源。
沒有這個最主要的來源做支撐的話,雷音寺這么一大家子人,干啥能養活起他們?
求生欲會促使他們迫切的需要新的財源渠道,朝廷他們又得罪不起,所以只能欺負地頭蛇咯 這么一來,問題就出現了。
雷音寺地盤一直是整個雷火州,這才能供應起他們。所以針對那么一兩個世家也沒啥卵用,只能廣撒網多撈魚。
如此兵力不可避免的就會分散,加上朝廷虎視眈眈,他們又得抽出一部分嚴防死守,不可能全力對付地頭蛇,于是乎地頭蛇也就會有那么一絲喘息之機。
接下來,自然就是拉鋸戰。
歸根結底,雷音寺一旦沒了名望,看似沒有什么傷亡,實際上卻損失極為慘重,甚至傷及根本。
擺在他們面前看似有許多路可以選,然而條條都是死路,絕路,懸崖,峽谷,最安全的一條,也無非是更長的…死路。
有破局之策嗎?
當然有,就看他們能不能想得到了。
說實話唐云還挺希望他們能想到的,畢竟這樣玩起來才有意思。
俗話說得好,打蛇打七寸。
可惜雷音寺不是蛇,而是一頭熊,對付這種龐然大物,自然就別妄想一棍子敲死了,安心挖坑慢慢磨死才是王道。
而涉及到這方面,就切記不要抱有僥幸心理。
一鼓作氣再而竭,只要每次故意留個小口子讓它跑,這么一來就能避免對付的臨時反撲,直到其筋疲力盡,一舉定乾坤也為時不晚。
二人的夜談持續了足足兩個時辰。
等天亮唐云離開后不久,周巡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行動了。
在唐云找茬的前幾天,掐好時間的周巡,雷霆之勢換掉了各地除了唐云以外所有郡主府主,來自京城的人二話不說直接接管權力。
信號一到。
沒有給雷音寺半點機會,直接搗鼓了一出意外,從而借‘寺廟垮塌,卻無妖魔滋事’的理由,開始嚴查各地的分寺。
在無數百姓的見證下,一個個鎮魔塔,鎮妖塔被摧毀,卻空蕩蕩沒有半點東西存在。
更有無數武者私下驗證過,那石塔壓根就是普通石頭,沒有半點神異,對妖魔而言跟豆腐無甚區別。
再加上鎮武閣暗中的推波助瀾,一時間雷火州謠言四起,輿論漫天飛,關于雷音寺造假,愚弄世人等消息一個接一個往外冒。
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無數百姓化身打假斗士,盡數涌向寺廟,讓他們賠償自己多年供奉的香火錢。
軟刀子割肉,朝廷這一招簡直殺人誅心。
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曾經雷音寺往往會拿捏人心,民意來怒懟朝廷,可現在反過來自己演砸了,卻遭受了何至于百倍的報復?
最關鍵的是,面對這群連武者都不是的平民百姓,這群僧人…不敢動手啊。
最讓人好笑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天下勢力的注意力都放在唐云這廝身上,鬼知道如今就襄火郡相對平靜些,其他地方都亂成一鍋粥了。
時間線撥回現在。
唐云笑吟吟的吃了幾顆丹藥,腳下丟著一大堆丹瓶,這讓佛子看的眼熱,也有些無可奈何。
跟他說完計劃后,唐云就沒有再說話了,給了佛子足夠的時間思考,但余光卻一直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對方不自覺流露的表情變化,讓唐云對其身上那枚愿字符文有了大概的猜測。
或許他想錯了,愿字跟噬字,并不僅僅是蓄水池跟一桶水的區別,愿力這玩意也并不是萬能的能量,它的使用是要遵循一定限制的。
譬如說。
如果唐云落到佛子這種地步,假設噬字符文中還有充裕的能量儲備,那他就可以瞬間恢復到巔峰,掙脫刑具束縛,什么散氣針之類的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說白了,刑具只是約束重傷武者,讓他們不能恢復。若是武者傷勢沒有達到一定程度,并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困住對方。
而反觀佛子,雖然身上有符文,但剛剛情緒都激動到那種程度了,也沒有掙脫的傾向,由此可見愿字符文的效果,是有某些限制的。
不能療傷?
有可能。
不能轉化?
那也不對啊,之前對方可是在唐云面前狠狠裝了一波比,如果說這是沒有動用符文的力量,打死唐云都不相信。
感受到傷勢恢復的差不多,唐云終于松了口氣,默默閉目養神,似乎是在等什么。
或許是在等佛子的答復,亦或者在等…某些人的到來。
轟隆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桌上的燭火閃了閃,繼而一陣劇烈的爆響,遂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外面囚犯的呼喝聲接連響起,且越來越近…
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里震驚與苦澀的佛子,緩緩沖唐云點點頭:“我答應你。”
唐云笑了笑,起身問他:“你猜來的是誰?”
“不知道。”
佛子搖搖頭,目光落在那因接連的震顫,而擴散出一圈圈漣漪的茶水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糾結。
“是…我的敵人。”
唐云提著冥琊,耳朵動了動,忽然迎著牢門一劍斬出,同時另一只手屈指一彈,將幾枚丹藥丟進佛子嘴里。
轟!!!
金光流轉,真氣四散,所過之處死傷慘重,隨著凄厲的慘叫與怒吼,牢門瞬間崩潰成渣,露出外面狼藉的景象。
殺,殺,殺…
迎面一個黑衣人,被唐云探手直接拍碎了腦袋,臨死連一聲慘叫都未曾發出。
“唐云交給我。”
一聲壓抑著暴怒的咆哮,黑影咄然沖來,攜以萬鈞之勢朝唐云面門壓下:“死來。”
七品!
看來對方也是早有準備啊。
唐云挑了挑眉,佯裝猝不及防,悶哼一聲硬抗這一掌。
見他遂劍鋒一轉,直接劃開對方真氣屏障,直截了當捅入其體內,隨著橫劍抹過,宛若開刀般在他胸口生生刮出尺許劍痕。
“救人,撤…”
此人吃痛悶哼,瞳孔一陣收縮,陡然探手一把捏住冥琊的劍鋒,生生扼住唐云隨后的動作。
唐云果斷松手,沉肩蓄勢一拳砸在他下巴上,鮮血四濺,此人吃痛慘叫,卻是半截舌頭被牙齒碰撞磕斷,后續的話瞬間被吞回肚子。
可前面幾個字,卻被其他人聽到,他們趁著唐云被牽扯的時機,瞬間撲到牢房將佛子身上刑具接下,扛著虛弱的他迅速朝外逃遁。
“劫獄?”
唐云雙拳如錘,轟然砸在此人雙耳,遂眼中紫芒閃過,此人微微一怔,旋即整個人似是被僵尸咬住,肉眼可見干癟下去。
忽然一人趁機拔出冥琊,不要命般提著它朝外跑去。
“哼!”
唐云屈指一彈,此人當即頭顱炸裂,可他臨死前卻將劍丟到同伴手中,一行人動作無比快捷,帶著佛子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咔嚓嚓 干尸落地,再無半點聲息,唐云輕舒一口氣,直接將詔獄內殘存的囚犯一并抹殺,臉上憤怒之色逐漸淡去,嘴唇開合,隱約可見口型:“祝你好運。”
不是他追不上,而是他不想追。
不多時,一群武者迅速趕來:“大人,屬下…”
唐云擺斷他的話,目光似不經意間落到某處,淡淡的道:“清點損失,即日起郡內戒備,大肆搜查賊人蹤跡。”
他說完后徑自繞過對方,大步離開了這里,路上還順手踩碎了一個倒霉蛋的腦殼。
隱約可見的是,此人身上穿著沾滿鮮血的鎮武閣衣服,腰間的腰牌,仿佛有個染血的‘趙’字…
背叛的人,或者說背叛唐云的人,沒幾個有好下場。
曾經那些如是,現在這個當內應的小趙亦如是。
月明星稀,唐云抬頭看了看天色,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輕呵,高大的身影如若融入夜色,迅速消失。
月下。
一群人迅速奔馳。
一人手持利劍,似有猶豫之色,目光時不時掠過佛子,眼中不加掩飾的充斥著濃濃的貪婪:“殺了他,殺了他得到符文,自己就能一步登天。”
他這般想了,也這般做了。
只不過后果…
卻見一直沉默著的佛子,終于吞下了事先含在嘴里的丹藥。
借著那恢復的一縷真氣,陡然運轉經脈,迅速壯大起來,枯竭的氣血在這一刻仿佛注入燃料的機器,發出如浪濤般咆哮的巨響。
緊接著,他一拳砸碎了扛著自己跑的黑衣人的腦袋,在他們或驚愕,或迷茫的注視下,干凈利落的將他們逐個擊殺。
這些過來劫獄的人,除了與唐云交手那人是七品武者以外,其他皆不值一提。
而且,唐云不但將那個七品武者斬殺,順帶幾個八品武者也沒有逃掉,如今帶他跑路的這些人不過是九品而已。
一絲真氣,足以翻盤。
他丟下尸體,迎著月色望著自己滿手血腥,忽而嘴唇開合:“希望你遵守承諾,否則…”
說著,佛子提起那柄閃爍著寒芒的利劍,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了這里。
回雷音寺?
回不去了。
他很清楚一旦喪失了名望,雷音寺會面臨一個什么樣的處境,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雷音寺未被徹底摧毀之前,達成唐云所提出的條件。
或許還能挽救雷音寺的命運…吧?
佛子再度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恐怕誰也不知道,這家伙的野心到底多大。
連皇天九道都能舍棄,連雷音寺這等功勞都能分出去,若說他圖的僅僅只是穩定襄火郡…鬼才信。
他到底圖謀什么?
佛子不知道,但他卻很清楚,對方的目光遠比他看得遠,遠得多。
雖然他很想反抗,不過理智告訴他,如今的情形與唐云合作才是最明智的選擇,最起碼比那個家伙靠譜。
“你終究是上個時代的前輩。”
想起唐云提到的那個人,佛子不免感嘆:“借用唐云的那句話,前輩,時代…變了。”
一年一品,以唐云的天資,恐怕真等你重視他的時候,他已經給你做好了棺材,置辦好了法事,隨時讓你入土為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