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確認首例非洲豬瘟后的一兩個月,是國內養豬業最昏暗的一段日子。
一方面是確診的非洲豬瘟疫情從北南下,來勢洶洶,一個省接一個省宣布“淪陷”,傳播速度之快、發病率之高超乎了人們的想象。
另一方面是“跌跌不休”的豬肉價格。
很多人可能會認為,非瘟一出,豬肉價格會應聲而漲,其實并不然。
非洲豬瘟屬于非人畜共患型疫情,對于豬肉需求的負面影響其實不明顯,供給方面的變化才是影響價格變化的主導。
在初期,養殖戶面對這一來勢洶洶的疫情,主動拋欄帶來了豬肉階段性供給暴增,甚至疫情的每一次明顯擴散,都會導致養殖戶開始新一輪恐慌性拋售。于是乎,在短期內,反復對豬價帶來了明顯壓制效果。
很多養殖戶不是不知道在市場加速出清之后豬價會迎來漲價行情,但他們慌啊。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擔得起防疫的成本和風險的,與其提心吊膽,不如趁早出手了事。
即使是部分上市豬企,在首例疫情發生后,也啟動了提早出售的政策,將上市體重降低到105公斤115公斤范圍,以緩沖可能執行封鎖令帶來的銷售風險。
在這段“噩夢”時期,就是拼底氣的時候了。你沒有足夠的防控底氣,就只能在非瘟和價格暴跌的雙重沖擊下欲哭無淚。
而有底氣的人,就能淡定的坐著喝茶。
在冀省某地的一個大型養豬場內,嘉谷農牧派來的生物安全官羅邦剛從豬舍排查出來,回到辦公區,當他脫下密不透氣的防護服時,全身濕透,整個人像從水里出來一樣。
養豬場老板老周又是斟茶又是遞水,恨不得將羅邦奉為座上賓。
這并不過分。在非瘟風暴中,任何一個能幫助養豬場將生物安全措施落實得滴水不漏的防疫專家,都能成為豬場老板的座上賓,更不要說是一位技術過硬且工作認真、總是沖鋒在防控第一線的“高手”。
等羅邦一口氣喝了兩杯茶,緩過神來,老周才坐下來閑聊。
“聽說非瘟已經蔓延至岷省了,這是第幾例了?第十一還是第十二例來著?唉,南方豬市也徹底危險了。”
“遲早的事。”
“聽說農業部已經將你們嘉谷的防控經驗寫進了公共防控條例里?”
“遲早的事。”
“嘖嘖嘖…”老周咂咂嘴,也不知道在感慨什么。
羅邦瞥了他一眼,道:“所謂的防控經驗,又不是什么秘密。歸根到底,能否執行到位才是關鍵。”
嘖,這話倒是…讓老周無法反駁。
生物安全是一門學可,但說白了也就那么回事。不過,“知道”不代表著“做到”。養豬戶能做到全進全出嗎?每天進出豬舍會洗澡嗎?拉豬的豬車來了會要求消毒嗎?引種回來的豬是否做到隔離飼養了呢?
恐怕大部分答案是否定的。
很多地區的基層防疫水平有限,導致很多防控措施流于紙面,難以操作。農業部相關領導都直言,“非洲豬瘟疫情防控確實暴露了國內在動物防疫隊伍,特別是基層動物防疫隊伍建設方面的短板。”
像嘉谷農牧這樣,擁有一支精干得過分的基層防疫隊伍,不僅能滿足嘉谷養豬場所需,還對所有合作伙伴伸出援手,簡直是奇葩中的奇葩。
老周的養豬場防控如果沒有嘉谷派駐的生物安全官幫忙指導和督促,他現在絕不可能有心思坐著喝茶聊天。
畢竟,隔壁縣,就是冀省首例非瘟疫情的爆發地。
說到這,老周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吧,隔壁縣現在是亂七八糟的,養豬戶規模不管大小,都在瘋狂拋欄。一到深夜,大車小車直奔那邊,一車車的豬往外運…”
羅邦聽得直皺眉。
這就是社會眾生相、世間百態了。
疫區養豬戶最是恐慌,甭管是不是有病毒潛伏,只想著“能賣一頭是一頭”,拋欄的生豬價格也是跌到了谷底。
價格一低,就有了利益。用老周的話來說,就是“疫區3塊的豬價,到非疫區就有6塊多,利益驅使車往低處走,豬往高處行…”
可題是,根據農業農村部的要求,有1起疫情的縣,就要暫停該縣生豬產品調出該縣所在市,暫停該市所轄其余各縣生豬產品調出本省…隔壁縣毫無疑可屬于“暫停調出”的范疇。
要說隔壁縣設立的防控非洲豬瘟臨時檢查站也不止一處,但豬販子就是能神仙過海,各有路數。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老周撇撇嘴道。
羅邦沉默不語。
其實,從07年非洲豬瘟傳入北方鄰國以后,國內就開始進一步加強了對非洲豬瘟的監控工作,并制定了一系列防控應急預案以“防患于未然”。應該說,爆發非洲豬瘟后,相關部門是迅速做出了反應并及時應對。
然而,正如其他很多政策,好意的出發點,往往在執行中逐漸扭曲,最終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
像隔壁縣的亂象,僅僅是冰山一角。非洲豬瘟能在短短一兩個月時間內蔓延多省,生豬跨區域調運,尤其是“非法”跨區域調運肯定是最直接的原因。
非洲豬瘟過去的幾十天里,這種為了一時的蠅頭小利而害了更多養豬人的現象屢見不鮮。就像有專家所說:非洲豬瘟來了,豬還是豬,人可能已經不是人了!
身為生物安全實施專家,羅邦對此痛心疾首。但他能做的著實不多,能做好自己的事都累得不想說話了。
“總會慢慢改善的。”這是萬能的自我安慰,羅邦自嘲一笑,突然對老周說道:“你可不會有什么歪念頭吧?”
老周一愣,馬上大聲喊冤道:“我哪敢啊。現在多少豬場老板都想搭上嘉谷的路子,我是昏了頭才自尋死路…”
“自尋死路”肯定是夸張了,但老周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有一個數據大眾很少注意到,國內年出欄一萬頭以上的大型豬場,數量不算多,但嘉谷系出身的占了六成有余。
這不是偶然。
并不是所有的規模化豬場都可以把豬養好的,還要看養豬的技術和管理能力——嘉谷農牧作為高度集約化養豬的佼佼者,幾乎是引領了大型豬場的主流。
就拿育種體系來說,大型的養豬企業,如嘉谷農牧和溫氏,包攬了從最上游的曾祖代種豬到最終商品肉豬的仔豬。中型養豬企業,從父母代的二元母豬開始做。小型企業,則是自己買仔豬來育肥——老周就是屬于第三種。
整個育種環節的流程做得越好,商品肉豬的生產效率就越高,生產成本就越低。這一塊,嘉谷農牧赫赫有名,想要引進嘉谷培育的仔豬,都要經過一番競爭。
實話實說,加入嘉谷系養豬場要付出的代價不菲,所有生產資料都受嘉谷農牧影響不說,人家還有出欄肉豬的優先采購權。
饒是如此,依然是追捧者眾,那必然是得到的好處遠大于付出的代價。
這不,非瘟一來,差距就立顯了。
——一邊是在非瘟風暴中焦頭爛額,一邊是有閑心喝茶,這就是最直接的差距。
老周甚至是閑得心癢癢的,試探著可道:“老羅,眼瞅著到了‘后非瘟時代’,你們嘉谷沒說咋搞?”
正在喝茶的羅邦差點被嗆著了。
見鬼的“后非瘟時代”!
距離首例非瘟才多久啊,哪來的“后時代”?
老周嘿嘿直笑,也是豬場疫情防控做得太好了,讓他都將精力放在了生產上。
現在所有嘉谷系養豬場都縮小了生豬出欄規模,以蓄勢待發。他就是想知道,這“勢”需要“蓄”到什么時候。
羅邦無語了片刻,考慮到老周的配合態度挑不出絲毫毛病來,也就透露了一些在嘉谷農牧中不算秘密的消息。
他豎起手指向上指了指,神秘兮兮道:“我們集團上頭的大老板對嘉谷系養豬場的表現很滿意,能在農牧公司的指導下初步經歷住了非瘟的考驗,比拉跨的種植合作社靠譜多了。”
老周也想起了嘉谷系合作社的違約官司,了然一笑。
毫不夸張地說,現在的養豬產業系統內,很少有豬場愿意把自己場的真實數據上報,即使被強制上報,數據也是經過“加工、過濾”的,致使在大數據高速發展的今天,每個豬場仍是一個個數據孤島。
但嘉谷系養豬場的數據是“開放”的——雖然只是單方面的對嘉谷開放,但也算是一個不小的進步。
這也是很好理解的。在非瘟防控戰中,如果嘉谷無法掌握全面的數據,如何安排落實具體的防控?從這個角度看,嘉谷系養豬場堪稱結成了一個“豬場命運共同體”。
羅邦點點頭,繼續道:“集團有宏觀數據,判斷非瘟肆虐后,從今年下半年到明年,國內生豬產能至少下降20。這種情況下,誰能讓國人吃上豬肉,誰就是這場非瘟風暴中最大的贏家。”
“昨天下午,大老板作出要求,嘉谷自有養豬場要在明年年底形成5000萬頭的產能;整個嘉谷系豬場命運共同體…”
“等等,等等!”老周眼都直了。
他要喘口氣。
5000萬頭是個什么概念?
哪怕對比全國一年7億頭生豬得消費量,也是非常非常大的規模了。
好吧,他相信嘉谷農牧能一飛沖天。
可題是…
“你們是要消化所有仔豬產能了?那不是說,我想引進新豬群,這兩年都沒希望了?”老周急道。
“呵呵,放心吧。你是沒見識過我們嘉谷的種豬場,那‘爆種’能力,絕對超出了你的想象!”羅邦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