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時候,修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當某些契機出現后,修法自然而然就被提上了議程。
《農民專業合作社法》自2007年實施以來,推動了專業合作社的數量呈井噴式增長,但另一方面農民專業合作社涉及產業不斷拓寬,合作內容不斷拓展,已經超過了法律規定的范圍。
嘉谷此次合作社違約事件,不過是合作社運行機制不規范下的一次集中爆發。
到了這一步,在各方的推動下,對《農民專業合作社法》進行修訂似乎已經達成了一種共識。
縱觀各人大代表提交的相關修訂提案,修訂的范圍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要進一步明確農民專業合作社與其他市場主體的平等法律地位,允許其向公司等企業進行投資。這意味著合作社在參與更大規模的市場交易中有了更大的自由度。二是進一步規范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組織和行為,譬如在法律責任方面,加大了處罰力度。
得益于社會對嘉谷系合作社違約事件的關注,這次《合作社法》的修訂也成為了輿論的焦點。
應該說,這次修訂是很有必要的。
不曾想,在違約事件的真面目被揭開后,逐漸失聲的“反嘉谷”媒體,像打了雞血般,找到了一個新的攻擊方向。
南方某大報發表了一篇題為《大農吃小農?》的報道,再次為《合作社法》的修訂熱議潑上了一瓢油。
報道中說“這次修法,再次證明了一點,掌握較多社會資源群體的利益訴求,容易引起較高關注度。而掌握較少資源群體的利益訴求,引起關注度可能較低并難以受到重視。”
又說“從遞交的提案中可以看到,雖然對農民方和企業方的行為都有規范,但顯而易見的,更多的是為后者的群體夾帶‘私貨’…”
最后就差沒直接點名嘉谷了“規模帶給某龍頭企業方方面面的優勢,無論是成本上的還是在行業上下游的議價能力上的,甚至于,還將利益訴求蔓延至法律修訂…這些優勢會轉化成利潤,而利潤又能轉化成進一步的優勢。如此,形成一個不斷加強的正反饋循環,結果就是大農吃小農,大者越大強者恒強…”
此言一出,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嘉谷公關部,也不得不為媒體挑起話題的本事嘆服。
對于巨型平臺公司壟斷的討論,以及由此延伸出的如何監管和治理這些巨型公司呈現出的大者越大強者恒強的態勢,這些年一直爭議很大。
之前圍繞嘉谷與違約合作社的官司重點是誠信,大部分輿論其實是偏向嘉谷的。但回到修法上以中下層為主的網友自覺代入弱勢一方很自然就引發了對于貧富分化的擔憂。
各大媒體一看有了熱點,紛紛跟進圍繞著“《合作社法》修訂”和“巨型公司恒強”的喧囂辯論再起,澎湃的公眾輿論在涌動。
當齊政坐在桂省孟高官對面的時候兩人自然而然也談及了這個話題。
“嘉谷走到今天也是夠招人恨吶。”孟高官半開玩笑的感慨。
對于南方大報說的“利益群體推動修法”,站在他的高度,倒沒有什么反感之情。官方媒體此前對此就專門發過評論——“一個成熟的體制,同時也應是一個各方利益交織、充分表達和博弈的平臺。當然能夠關注其他領域、其他階層甚至超越自身群體利益的代表,同樣需要尊重…”
簡而言之,修法,本就是一個各方博弈的過程,不存在某一方想怎樣改就怎樣改的可能。
不過他確實更關心嘉谷在其中的立場。
齊政頗為無奈道:“不瞞您說,我們嘉谷也是夠冤的。真是應了那句話出頭的椽子先爛…”
嘉谷系人大代表王昱業提交的修法提案中,站的當然是嘉谷的立場但在齊政看來,嘉谷一直追求“與民一體化”也就是說歸根到底是站在農民的立場。
譬如提議整頓和清理“空殼社”、“掛牌社”的條款——在理論上真正的合作社是廣大農民的合作社,扶持合作社就是扶持廣大農民,所以國家近年來出臺了大量扶持合作社的政策,包括直接的補貼和信貸、融資等方面的優惠政策,去年一號文件還“允許財政項目資金直接投向符合條件的合作社,允許財政補助形成的資產轉交合作社持有和管護”,國家賦予土地經營權抵押、擔保權能后,合作社還可借流轉來的土地進行抵押和擔保。
正是由于這些優惠政策,很多個人或企業便有極大動力成立“假合作社”來獨享優惠政策和豐厚利益,根本不會真正完善合作社內部的民主管理和合作制度,自然也對扶持農民沒有任何貢獻。
不過,好好的一個提議,在無良媒體的解讀中,就變成了嘉谷變相“打壓”競爭者。
齊政稍作解釋,孟高官就聽的津津有味,而且不時的插問一二。
齊政微微點頭道:“是。”
“也怪不得你喊冤…”孟高官沒有把話說完,但身邊人全都理解他的意思。
對于資本而言,合作社的廣泛發展其實是對其長遠營利目標構成威脅的。畢竟,真正的合作社是農民的合作,分散的農民不足為慮,聚集起來就有了話語權。誰都知道,當有了話語權,為自己爭取更多利益是必然的行為。
因此,資本僅僅想與合作社發展合同購銷關系,并不傾向于發展同農戶一體化的農民專業合作社。
嘉谷代表的提案,可謂是既照顧企業群體的合理訴求,又有自己獨立的思考和判斷,不為群體利益所左右,具備了一種超越利益紛爭的勇氣。
然后,卻被部分不良媒體解讀歪了…
對此,齊政也很是無語:“其實,對于這些媒體的一些說法,例如讓某些強勢群體不能霸占話語權,讓某些弱勢者不至于失聲,我是很贊同的。只是,如果不是拿嘉谷作反例就更有道理了。”
孟高官朗聲而笑,手指虛點道:“嘉谷都被稱為‘大而不倒’的企業了,怎么會沒有人針對呢?”
孟高官的話雖不中聽,卻是事實,也正因為是事實才可怕。
“大而不倒”是一個經濟學概念,指一些規模極大,或在產業中具有關鍵性地位的企業瀕臨破產時,國家都不惜親自出手救助,以避免這種企業倒閉后掀起的巨大連鎖反應造成社會整體更嚴重的傷害。
嘉谷是大而不倒的企業?
對此社會各界各有各的看法。
但從展望未來的角度來看,嘉谷系的崛起是勢不可擋的。
就算現在嘉谷算不上大而不倒,往十年以后看,總比任何一家民企大而不倒的機會大。孟高官心里明鏡兒似的,他知道,現在之所以對嘉谷有各種針對,其實就是有人心存顧忌了。
他們現在就怕嘉谷——不趁著人家還沒大而不能制,就分庭抗爭;等過上幾年,人家的積累夠了,又將是怎么一個景象呢?
不夸張的說一句,如果說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是一條巨龍的話,那資本型嘉谷就是龍頭,農民合作社就是龍身,獨立小農是龍尾。最高水平的是生產、經營和產業的全面合作——也就是嘉谷體系這種水平的合作。
嘉谷系“騰龍有術”的結果,就是同行不可避免的要受它的影響,你不能做我認為沒前途的方向,甚至錯誤的方向——至于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霸道?當然是很霸道了,但誰讓你水平不夠,實力不行呢。
一個新的時代將臨,哪怕是敏感性最弱的同行,此時也體會到了此點。
但是,比嘉谷弱太多的同行,其實是連嫉妒之心都生不起的。唯有與嘉谷相當或是稍遜一籌的同行,才會更加畏懼。
孟高官倒不會畏懼嘉谷,但他即將入主商務部,需要對嘉谷的立場有個明確的了解——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過去幾年時間里,他是親眼看著嘉谷的事業版圖在桂省成長起來的。嘉谷異乎尋常的表現,已經給了他很大的暗示。
齊政本身可能沒有這種敏感性,但誰讓戰略部有一幫特聘的退休干部幫助“參謀”呢?
雖然齊政一向覺得,說不如做,但該表態的時候,還是要積極表態的;不然,只做不說,鬼知道會被解讀成什么樣子?
只聽齊政清朗的聲音在室內回蕩:“大而不倒?我并不認同。這個世界沒有大而不倒的企業,大而不倒只是幻想,只有好而不倒。”
“這個世界上永遠會有公司比嘉谷更賺錢,永遠有公司比嘉谷的模式更好。所以未來5到10年,嘉谷不是要超越誰,而是會繼續全力以赴的投入到農業發展之中,我們要做一條推動國內農業發展進步得鯰魚。”
“新技術,合作社,乃至于嘉谷本身,都不應該成為拉開農村貧富差距的驅動劑,我敢當此言。”
孟高官靜靜地聽著,看著有資格當選國內首富卻仍舊意氣不減的齊政,不禁笑了:“齊董你啊,真的是一個極聰明的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