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省,回民鄉。
一萬多畝的水田,地勢平展,田丘方正,都是糧食高產田。這片田畈中,有的種上了水稻,稻苗青翠喜人;有的還長著雜草,沉睡未醒;更多的田塊,或有拖拉機翻耕,或有插秧機播綠,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泥土的芳香。
而在田邊,回民鄉合作社社長柳漢池面對記者,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首先簡述道:“我們合作社已經與嘉谷合作超過五年了,當初我們都是主動入社…”
“對于嘉谷公司,我們最初都很感謝的,是嘉谷公司幫我們打開了大田種植的大門…”
“但是,我注意到,嘉谷公司與我們知道的信息,是完全不對等的。比如說,其實我們種的水稻,能賣出更好的價格。大家是不知道,在農村,能多賣一兩分錢都是好的,我們的收入就指著這一畝三分田的產出。但在公司的安排下,不行,只能接受公司給的價格…”
他的形象是不用說的,一副老農形象,尤其是當他用懇求的語氣談起希望與嘉谷解除合作關系的時候,更是令人心生同情。
記者們眉飛色舞,滿足的不行。這些話,到時候放在媒體上,簡直是要爆炸啊。
觀眾們喜歡什么套路?是以弱勝強,是小農保護自身利益,勇敢反抗大公司的案例。
嘉谷集團、以大欺小、還有新時代下的農業經營主體,都是吸引人的噱頭。
記者很滿意,柳漢池也很滿意自己的表現。
同情從來是因為弱小,而不是強大。當農民個體對上大鱷,天然地讓他拿到不少的同情分。
不過,他心有成算,但合作社里其他人很是沒底。
記者們離開后,合作社蔣干事憂心忡忡的道:“鬧得這么大,怕是真的不好收場了。其實,我覺得與嘉谷好好談談,讓嘉谷將收購價往上提一提,不是皆大歡喜嗎?”
柳漢池用“你逗我呢”的表情看看他,道:“你管這叫皆大歡喜?想屁吃呢。再說了,嘉谷要是能好好談談,還用等到今天嗎?”
“唉,我就是覺得,我們這是不是…”蔣干事想說“忘恩負義”、“白眼狼”之類的形容,但瞅瞅社長的面色,還是吞下了尾音。
但就算他不說,柳漢池也知道他的意思。
有一點是必須承認的,嘉谷給他們帶來的福音是實實在在的。
在嘉谷合作社進駐前,大伙都知道要轉型才能賺錢,但誰能一直將技術跟蹤到位?誰能幫著農戶將生產出來的農產品賣出去?這才是關鍵。
待加入嘉谷合作社后,越來越多的當地農民發現,地原來還可以這么種。
全程機械化播種收割,一臺機器抵得上二十多個勞動力;減少化肥農藥的投入,但水稻反而更加高產;呈黃褐色的土壤是越種越“肥”,踩上去感覺松軟;燕子、麻雀、蜻蜓、青蛙等“害蟲天敵”紛紛回歸,環境肉眼可見變好…
當然,增收才是大頭。從這方面來說,嘉谷還是厚道的,從來沒有發生過違約“跑路坑農”。對他們來說,只要按訂單種植,嘉谷便會照單全收,且不管行情如何,利潤都有所保證。
五年前,這對于當地農民而言,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但五年后,還是那家公司,還是那批農民,想法卻截然不同了。
嘉谷的種植技術,大伙該學會的也學會了;水稻優質品種,又不是只有嘉谷才有,只要他們不亂來,即使換一個品種也能保持糧食品質;最關鍵是,有公司承諾能用比嘉谷更高的價格收購。
對于柳漢池來說,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嘉谷系合作社的管理太嚴格太規范了。
就拿財務來說,不僅要對全體社員公開,嘉谷還有定時的監管和不定時的抽檢,幾乎將可鉆的空子堵得死死的。
人家一個村干部,都能上下其手撈點好處,他一個大型合作社的社長,每年除了領自己的那份分紅與工資,再沒撈著任何好處了,幾年下來,他憋得慌啊。
不脫離嘉谷,可以想象,他還要繼續憋下去,這得多蛋疼啊。
蔣干事倒是不知道柳漢池的私心,但他與所有簽字的社員都有著底層人民常見的短視心態——賣誰都是賣,價格賣得高一點收入就多一點。大家辛辛苦苦的,都想多賺一點錢,對吧?
不過,他同樣也有底層人民“患得患失”的心態。
而對自己的違約行為,柳漢池能輕描淡寫地說是“人之常情”,他卻忍不住想向嘉谷“求情”,大家各退一步,繼續保持合作關系好了。
面對他的“天真”,柳漢池嗤笑:“不可能的。我們要是求情了,嘉谷只會趁機壓價。到時別說想多賺點了,能賺得跟以前一樣多你就偷笑了。”
“我還是覺得沒底,你說合同上注明的違約條款…”
柳漢池顯得并不在意,撇撇嘴道:“嘉谷是大企業,不差我們這點花,也不會和我們計較這個的。”
說完,他的眼珠子轉了轉,摸著下巴道:“不過你說的也對,嘉谷是大公司,記者也未必有用,我們不得不防。給我們加價的公司有個建議,讓我們聯合各家想退出嘉谷的合作社,一起去找記者說項。我本來還覺得麻煩,現在看來,也許就該這么做。”
蔣干事有些慌亂了,道:“這是讓我們將事情鬧得更大啊。”
mmp,他是知道的,包括他在內的不少社員,都是傾向于見好就收,而不是與嘉谷這樣的大公司一直對著干。
“不繼續鬧大,你難道就這么算了?”
“當然不能算了…”
“所以,這不是提供了一個好辦法嗎?”
蔣干事眉頭緊皺,猶豫著道:“這是要逼宮了。”
“你以為我們現在不是在逼宮?”柳漢池笑了,道:“再說了,我們現在除了逼宮,還有什么路可走?”
這話讓蔣干事嘔得慌,卻又無言以對。
不比普通農民,覺得違約不是什么大事,蔣干事是真心覺得自己上了賊船。
原本是雙方共贏的合作,怎么就變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