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墾公司的勞務團隊真不是蓋的。
大型農業建設團隊最關鍵的要求是標準與高效。
數十萬畝土地,數百名工人,數百臺機械設備,如果沒有優秀的施工管理的話,簡直就是一鍋亂粥。
而老隊長肖誠將其管理得井井有條。
農墾勞務團隊營地內的后勤安排都由謝開濟做主,他以極大的耐心將一應事項安排得妥妥當當,得到了營地內數百多名工人的一致好評,也因此收獲了老隊長肖誠的認可。
因此謝開濟得以跟在老隊長肖誠身后光明正大地偷師。
他看到農墾團隊的開墾建設是如何堅持先勘察、后設計、再施工的原則,嚴禁邊勘察、邊設計、邊施工的;
他學到了如何對建設標準、規范、定額進行編制,包括設計圖紙、主要設備材料用量表和投資概算等;
他見識了施工過程中實行的集中管理,分工負責,分級實施的管理體制;
他參與了建立健全工程質量保證體系、現場工程質量自檢制度的過程…
老隊長自然知道嘉谷的小心思,但他沒有說什么,反而對謝開濟傾囊相授。
確實這也不是什么不傳之秘,不過是長期的實踐得到的經驗總結。但很多時候,效率的提升就體現在這些不起眼的經驗總結上。因而難得嘉谷有心求學,老隊長也不藏著捏著。
更何況,為了提高農墾勞務團隊的積極性,嘉谷根據施工進展提出了激勵方案,只要能提前完成施工進度,就會有相應的豐厚獎金。
激勵制度一出,磨洋工的念頭直接飛到九霄云外了。農墾勞務團隊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樂呵呵地算著自己能拿到多少額外的獎金。
而且勞務團隊中多有經驗豐富之輩,他們還能針對李維新博士的治理規劃方案進行完善,譬如根據鹽堿區域的具體情況,科學選擇水利改良的技術措施,建立流域完整的排水、排鹽系統,合理安排地表水和地下水的開發利用。
李維新博士都不由得跟陳建章感慨道:“果然是高手在民間。我們做農業研究的,再嚴謹的理論,都比不過實踐,在這過程中總會有或多或少的紕漏需要修正,你們能找到這樣的建設團隊,也是很有眼光了。”
這話沒法反駁。
平整土地,深耕深翻,排水渠建設的工程推進很快,但是李維新博士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圍繞著工地轉了一圈,又找老隊長肖誠交流了一番,就找上門來了。
齊政和陳建章正在商量著什么,看到李維新博士找過來,似乎沒有什么意外的樣子。
李維新博士開門見山問道:“齊總,我注意到工程的推進不太協調,深耕深翻沒有和井灌井排同步進行,據說是你授意的,能跟我說說原因么?”
所謂井灌井排,是鹽堿地治理一個很常見的技術措施。
井排就是通過機井抽取地下水,將地下水位降低到發生鹽堿化的臨界水位之下,那么地下水位距離地表的距離就增加了,地下水當中的鹽分就沒有辦法隨水分上升到地表造成堆積。
井灌就是把從機井抽出的淡水灌溉土壤,隨著灌溉水的一個入滲,土壤當中的鹽分就被溶解了向下淋洗,一直下滲到地下水。
簡而言之,就是通過井排使地下鹽分不上升,通過井灌使上部鹽分向下淋洗,使得鹽堿在雙重作用下得到控制和治理。
當然,實際應用中不會這么簡單,尤其是在這邊的海濱地區,降水豐富,地下水水位也不是那么好控制的,這對排水要求很高。
齊政笑著先給李維新博士滿上一杯茶,才說道:“這事就算你不過來,我也打算去找你了,有些細節需要斟酌一下。”
李維新接過茶杯,說道:“按照規劃,深耕深翻同時結合灌水洗鹽進行,但是我觀察到灌水洗鹽的進度幾乎停下來了,機井的數量也達不到計劃的要求,看樣子,是計劃有變?”
齊政和陳建章對視一眼,然后由齊政解釋道:“嗯,我有意將計劃做個調整。”
說完齊政將一份資料遞給李維新博士。
他接過來,快速瀏覽了一遍。
“這是最新的天氣預報,你看,今年的第12號臺風在南海生成,按照預測路徑,大概率會影響到我省。”齊政解說道。
李維新博士看完后皺眉,對工程施工來說,這好像談不上好事。但結合工程計劃的調整,齊政他們明顯將其看作是一件好事了。
“所以,規劃的調整主要是基于這個原因?”
齊政點頭,“雖然我們的資金較為充足,但是實話實說,要花錢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能省一筆是一筆,井排井灌費時又費力,在治理工程中的成本占比是一個大頭,如果能將其降下來自然最好。”關鍵是耗時。
臺風過境,往往會帶來明顯的降雨。齊政就是打著靠降雨自動洗鹽的主意。
然而李維新還是眉頭緊鎖,“這一切的前提是,臺風能如你所愿地在合適的地方登陸并帶來相對正面的影響。”
齊政無奈地聳肩,“所以說,這是一個概率問題。”
李維新明顯不贊成這個方案,“且不說臺風的路徑的不確定性,范圍太廣了,登陸的地方難以確定。而且,就算臺風過境,誰又能確定帶來的降雨量有多少?弄不好是一片汪洋澤國,又說不定是毛風細雨,這個太不靠譜了。我覺得與其考慮靠降雨灌水洗鹽,倒不如做好防災的打算更合理。”
其實李維新的擔心很有道理。
現在是世紀初,臺風預報的準確率和時效遠不能和二十年后相比,我國24小時臺風路徑預報誤差接近150公里,不可預測性太大了。
而且即使預測準確,臺風這玩意兒,就像老人家的臉,說變就變,沒有誰能保證它帶來的影響是大還是小。
但齊政堅持,“反正就這幾天的工夫,我愿意賭一賭,運氣來了的話,著實能給我們省下不少資金和時間,不是嗎?”
李維新博士聞言蹙額,他看了陳建章一眼。
陳建章回以無奈的苦笑,顯然是無法說服齊政。
齊政看到兩人的眉眼官司,笑著道:“其實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主要就是計劃調整一下,老實說,哪怕最后達不到預期,造成的損失嘉谷也承受得起;而一旦達到預期,得到的好處也是毋庸置疑的。”
但李維新作為科學家,對這種靠運氣的操作是很看不上眼的,計劃的調整意味著難以控制的風險,他討厭一切額外的風險。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歸根到底,工程是嘉谷的,嘉谷是齊政的,他要來一把獨行專斷,誰也阻止不了。
于是最新的指示很快就下達了,要求鹽堿地的深耕深翻和排水溝渠的建設要加快進度,爭取在可能到來的臺風之前完成大部分主體工程。
而李維新和陳建章則要做好調整后的預案,如果達到較理想的程度,要怎么安排冒雨調整施工;如果出現最壞的情況,又要怎樣避免重大損失…
時間就在一片匆忙中溜過。
臺風在眾人緊張的關注中逼近。
而按照最新的天氣預報,臺風大概會在越省和岷省的邊界處登陸。
這樣一來,在岷省另一端的建設工地受到的影響就微乎其微了。
眾人有些失望,雖然沒有了受災的風險,但借降雨洗鹽的想法也落空了,一時不知道是驚還是喜。
豈料一覺醒來,風云突變。
臺風陡然轉向偏北移動,直奔江南省而來。
按照最新路徑,工地將在受影響的范圍。
這下就真的又驚又喜了。
更令人驚喜的還在后面。
在眾人的注目下,臺風從東南沿海擦肩而過,逐漸減弱為熱帶低壓,最終也沒有在沿岸登陸,消散在東海海域。
但其切切實實為經過的沿海地區帶來了或多或少的降雨。
看著屋外嘩啦啦的雨幕,李維新博士的心情復雜難言。
也許,大概,這就是最理想的預期了?
這特么的運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