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后,丁顯和杜為民調查歸來,結合表叔陳元提供的某些信息,大家逐漸理清了脈絡。
“…唐回鎮一些領導在其中插了一手,據說能為合作社社員申請一兩百塊錢的生產補貼,社員們就將‘茶香稻’秧苗拱手相讓了…”杜為民無奈地匯報道。
齊政無語,做農業有時候就是這么無力。
這就是人禍了。由于不少村民的素質相對低下,眼光短淺,只看眼前利益,往往會和農業企業為難,甚至搗亂,還有偷搶的現象也很普遍。
張澤宏驚訝道:“我不是很明白,這‘茶香稻’的推廣對唐回鎮的領導來說應該算是一件政績吧,他們為什么會這么排斥嘉谷?”
“因為利益!”丁顯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國家有扶持農業的補貼。我們調查過程中發現他們的親戚會以運作農業項目為名,畫個圖紙、搞個計劃,頂多再圈下一些荒山荒地,錢就來了。簡單來說,就是騙補貼!”
“而我們與合作社合作后,主動申請國家給予合作社的相關補貼,包括種糧補貼、農機補貼等。這樣一來,就相當于從他們口中搶食了。”
哦哦,對哦,好像還有農業補貼這回事啊。
齊政如夢初醒,“我都忽略了,嘉谷是什么時候注意到農業補貼的?”
王昱業沒好氣地瞄了齊政一眼:“國家支持農業的政策可不少,我們自然要有所關注。特別是符合規定的農業經營補貼,當然要想辦法申請了。不然,你看,補貼也不知道會落在哪些人手里。老實說,也就你完全沒有這個意識。”
齊政訕訕而笑。
其實不怪齊政完全沒有這個意識。
我們每天打開電視、翻開報紙、瀏覽手機,可謂到處都是支持農業、扶持農業的政策信息,總感覺你只要做農業,幾乎每一個環節都有補貼的。
租地有補貼,水利有補貼,大棚有補貼,種苗有補貼,運輸有補貼…
簡直不要太多了,而且能聽說有些人做農業光靠政策就賺了多少多少,根本不用賣貨。
但真實的情況是,農業補貼這事像云又像霧。
你說沒有吧,確實又有人拿到過;你說有吧,你找都不知道去哪兒找。
曾經齊政經營的農業項目,說到農業補貼,都是直搖頭:程序太多不說,跑斷腿不說,打通各個環節,上交各種材料,最后拿到一點補貼,有這時間還不如自己琢磨一下怎么生產和銷售。
所以現實就是,發放補貼過程中,被層層克扣,國家補貼再多,根本不可能到普通農民手里;再加上申請補貼手續繁多,降低了農民的積極性。
農業補貼,其實大部分就沒起啥作用!
也因此重生后齊政根本就沒想過要申請農業補貼。
而且,在齊政印象中,03年以前,補貼政策主要以制度改革為主,農業補貼為輔,重調控,輕投入。
只有從04年開始,中央連續幾年以“一號文件”的形式對農業發展做出了大力支持,減免農業稅,實行直接補貼、良種補貼、農機具補貼等,加大對“三農”的投入,農業補貼的手段和方式才日益多元化起來。
似乎意識到老板的尷尬,丁顯若無其事地補充:“這次事件背后主要還有縣里南康生化公司的影子,被調換的秧苗應該是被他們拿去移栽了。”
“南康生化?”齊政對這個名頭隱隱感到有些耳熟。
“南康生化是五年前創立,主營藥原料藥、獸用藥品、飼料添加劑以及肥料等相關領域,之前一直是我們縣的民營企業龍頭。”
“一方面,嘉谷的全產業鏈擴張策略和他們的部分業務產生沖突;另一方面,據說他們此前一直想兼并縣里的那兩家糧油加工廠,進軍糧食加工領域,但是被我們截胡了。”
“新仇舊恨之下,應該是他們穿針引線主導了這次‘換苗’事件。”
齊政腦海中的記憶慢慢涌上來,有印象了。
南康生化,這家公司在普誠縣名聲不小,后來好像是發生了什么事來著,一度鬧得普誠縣沸沸騰騰的。
杜為民在一旁插口道:“不僅如此,我們調查發現,南康生化的污染比較嚴重。他們的污水一向是直接排放在縣里最大的南普河里,下游的普誠縣南部受影響較大。繼續這么下去,我們的生態種植將完全是一句空話。”
齊政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
是了,南康生化后來就是引起了巨大的污染,南普河兩邊的居民忍無可忍,將其投訴到省里,但經過幾輪調查,最后也沒有關停,不過是增加了一些污水處理設備而已。
“這么說來,我們注定要和他們對立起來的?現在南普河的污染狀況如何?”
杜為民搖搖頭,“不容樂觀!”
齊政看著靠近南康工廠所在的河段,忍不住皺眉。
排污管應該是埋在河底,污水沒有經過任何處理就直接排入南普河中,在出口處形成一團團大小不一的污漬區域,緩緩向周圍擴散。垃圾流淌其中,空氣中散發著陣陣怪味道,有些發酸也有些發臭。甚至能夠看到河水顏色都發生了變化。
齊政神識掃過,越接近工廠的位置,就越難以察覺生命,別說魚類蝦蟹生存,連水草都沒有,整個河段光禿禿,簡直是一片死地!
有這家工廠在制造污染,有機生產還搞個屁啊。
“必須得驅除這家工廠。”齊政不容置疑道。
一起過來探查情況的王昱業也是眉頭緊皺,“恐怕不容易。哪怕我們和政府交涉,南康生化作為縣里的納稅大戶,政府是不會輕言打壓的。”
齊政的眼神有些冷了,“我們先交涉,如果沒有改善,那么就用我們的方法進行解決。”
王昱業疑惑地看著他,聳聳肩沒有說話。
“我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服務好嘉谷這樣的大投資商自然是我們的工作,但是原有的繳稅大戶也不應該被打壓。”縣委常委會上,紀委羅海滑動手中的圓珠筆,“現在市里十分關注我們的經濟增長,我覺得我們應該積極扶持一切有利于發展經濟的企業,而不是因為一些小問題就要處理這處理那的。”
嚴偉瞥了一眼不動聲色的縣委高官翟存煥,知道這也是他的意見,不過是借羅海的口中說出而已。
嚴偉毫不意外翟存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南康生化是他任上一手扶持發展起來的普誠縣龍頭企業,幾年來為普誠縣的財政收入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南康生化對環境的污染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也有居民向縣里投訴,但有翟存煥的維護,基本上都是不了了之。
但這次是嘉谷的抗議。
作為普誠縣有史以來最大的投資商,嘉谷的意見不可忽視,所以才有了這次常委會上的議題。
“不管怎么說,我們總要給嘉谷一個交代吧。且不說老百姓的意見,嘉谷說得也有道理,以目前的污染狀況,會大大影響他們的生產經營。”嚴偉淡淡地說道。
翟存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平靜道:“嘉谷的意見我們不能忽視。這樣吧,一方面我們要安撫好嘉谷,污染嘛,哪里都會不可避免的;另一方面,我們要督促南康生化通過技術升級,減小工廠對環境的污染。”
嚴偉聞言心頭冷笑,技術升級?不過是一個噱頭而已,以南康生化的技術能力,要想升級還不知道要多大的投入呢,他們怎么可能舍得?
不過翟存煥做了最終定論,嚴偉也沒有硬著對抗。
如果他還以為這次也能像以前那樣雷聲大雨點小,可能就要失望了。嘉谷可不會輕易罷休,希望翟高官這次可不要馬失前蹄才好。
常委會的決議很快就流傳出去,有心人都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利令智昏!糊涂至極!”
南康生化公司內,陰沉著臉等賴建昌把一切和盤托出之后,賴建勇才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來。
賴建昌不敢搭話,只是忐忑不安的瞅著大哥。
他知道這一次“換苗”事件只怕有些失策,沒想到嘉谷反應這么快,這才幾天,就順著線索摸到自己頭上來了,還一上來就是毫不留情的反擊。
“都說了叫你不要輕易招惹嘉谷,你以為他們是泥捏的?數億的資金規模,沒有點真本事,你覺得他們會隨隨便便就敢投資?你倒好,避都避不開,你還敢上去捋老虎的虎須,嫌日子過得太輕松了是吧?”
“再說了,你要真是有本事,你做得天衣無縫啊。現在這樣不痛不癢的,你真當人家傻啊。這不,反擊就來了。人家直接針對你的命根子。”
賴建勇背負雙手來回踱步,目光中也是陰冷一片。
他隱約嗅到了一絲危險,嘉谷這次出手針對,恐怕不是那么那么容易度過的。
“我是一時之氣,沒考慮好。不過按照嘉谷這次的出手理由來看,我們遲早會跟他們對上的。說不好他們早就盯上我們了,我這次不過是點燃了導火索而已。”賴建昌回過神,有些不服氣地反駁道。
賴建勇沒有接話。
他知道弟弟說得沒錯,雙方的對立立場幾乎從一開始就已經確定,他只是沒想到沖突會來得這么突然而已。
他不再糾結弟弟的腦殘操作。想了一下,冷冷地道:“既然已經開戰了,那就各展手段吧。也好讓嘉谷看看,我們也不是吃素的。”
賴建昌立刻精神一振,嘿嘿笑道,“放心吧,大哥。上了常委會不是也奈何不了我們嗎?看他吃了這癟,還不知道我們的厲害?”
賴建勇一揮手,“沒那么簡單,真正的后招只怕還在后面呢。現在是風頭浪尖,你最好不要妄動,就算要反擊也得過段時間再說。”
“聽你的,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個球。”賴建昌一臉桀驁不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