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說服(下)
“從內心來講，我十分渴望姜大哥能加盟我的投資基金，我也知道姜大哥對為我工作還有許多疑問和顧慮，所以我希望我們之間能開誠布公地談談，看看我有沒有足夠的能力和誠意消去姜大哥心中的顧慮。”齊政誠懇地說道。
姜平聽齊政說完，點點頭，沉吟了片刻說道：“坦率地說，若不是目前的工作環境令我失望，我根本不會考慮跳到一家新基金，我在華爾街看到了太多的陰暗面，有時甚至想退出江湖回國發展，同時能就近照顧父母。”
“對于具體企業運營來說，我是門外漢，通過交流我也知道小齊你是個很有思想的人。而作為投資人來說眼光十分重要，限于國內的特殊情況，我不希望我在雷曼兄弟工作的背景干擾了小齊你的判斷，我希望我們雙方對金融大勢的未來能有一致性判斷和認可。”
齊政頻頻點頭，這算是給自己的一道大考，考好了就算王八對綠豆，投資基金的帶頭人極有可能解決掉，考砸了就算蘇放從中周旋，一拍兩散的可能也會無限大。
換個角度想想，齊政也很理解姜平。在事業上冒著極大的風險加入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新基金，萬一再遇到一個半瓶子晃蕩的投資人可就糟了——投資組合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對于投資人來說耐心和眼光是必備素質。
當然不是說沒有了姜平的加入，齊政的投資基金就沒辦法運營下去，旁邊的蘇放還擺在那呢。
不過未來的大牛現在還是牛犢子一頭，如果直接扶他上位，可以想象，沒有任何交易經驗的蘇放會吃多少虧才能得到真正的成長？
至于找其他的頂級交易員？真以為是在買大白菜，挑一顆還能扔一顆啊。
且不說其他的交易員同樣會有姜平的顧慮，單單齊政對他們一點都不了解，風險就小不了，哪有知道其未來職業生涯值得信任的姜平好用呀？
所以齊政衷心希望能得到姜平的認可，促使他加盟。
姜平想了一會說繼續道：“宏觀投資涉及的行業太廣泛了，我們暫時局限在一個產業里好了。我在雷曼兄弟工作，前段時間美聯儲持續不斷地降息，雷曼兄弟計劃推出了一種新的針對房貸證券化的金融衍生品——擔保債務憑證（CDO）…”
齊政聽著姜平介紹雷曼兄弟房貸CDO計劃的構思和來龍去脈，心中長長的出了口氣。
齊政雖說對未來的金融宏觀大勢比較了解，也僅限在部分大宗商品的價格走勢。對其他金融產品的了解只能說是泛泛。
對于雷曼倒閉而引發的次貸危機的原因在后世已經被分析爛了，這方面齊政倒是不用發愁。
問題是姜平對雷曼兄弟所推出的房貸CDO抱著什么樣的態度，是支持還有條件的反對，這兩項無論哪個都和自己想說的，源于未來的現實不靠邊。
當年的房貸證券化計劃一出全美叫好一片，金融市場賺得盤滿缽滿，老百姓花更少的錢早早實現了住大房子的“美國夢”，此時自己大潑冷水可是徹頭徹尾的非主流觀念。
“…在雷曼兄弟內部，有人將這個產品譽為21世紀金融界偉大的發明。那么，小齊你對這個產品有什么看法？”姜平問道。
齊政把手中的咖啡一飲而進，抬頭看了看姜平和蘇放，姜平沒什么表情，倒是蘇放微微皺眉的樣子。
考慮了良久齊政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聽姜大哥說完，就我個人對金融的理解來說，房貸證券CDO這個產品本身堪稱意義重大的金融創新，從目前的大環境看來，可以稱得上是一舉兩得…”齊政先隨便抄了份未來次貸危機爆發前的馬屁文章。
“但是…”齊政開始了轉折。
“就像西方諺語里常說的一句話，除了上帝，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是完美的。”齊政停頓了一下。
“就我個人對未來局勢的判斷來看，雷曼基本上是在自己作死。”
“我不是學金融的，就用大白話推斷一下局勢的發展，以佐證我的看法吧。”
“去年為了削減互聯網泡沫破滅對美國經濟造成的影響，聯邦政府施壓銀行大幅降息，市場的資本流動性大幅增加。”
“流動資本多了，就會投資和消費，這兩樣都會影響房價增長。”
“現在美國的房價增長速度迅猛，由于高昂的房價，很多低收入或者信用記錄不好的人都無法獲得住房貸款而買房。而相比于增長迅猛的房價，市場上的利率低得簡直不可思議，所以對銀行來講，增放貸款也未嘗不是一個增加收入的辦法。于是就發放了大量的次級貸款。”
“我們都知道次級貸款的簡單理解就是，銀行給信用不好的人的貸款。當然這樣的風險很大，但銀行也不是傻，他們設置了梯度償還模式：在前幾年，每年只需要交付1.5%左右的貸款利率，但在幾年以后，貸款利率會迅速的增長到一個高位，以彌補前幾年的低貸款利率。”
“這是基于他們認為房價并不會跌下來。那么，一個貸款者接受了貸款之后，隨著時間的增長，作為抵押品的房子的價值會增長更多，所以如果幾年后貸款者因為高利率違約了，銀行只需要收回作為抵押品的房子，然后賣掉就可以彌補損失，甚至獲得收益了。”
“多么瘋狂的時代啊，一個拿著很低的工資勉強過活的人，上午走進房貸公司，不需要提供很多的擔保，下午就可以獲得100%的貸款買房。”
“為了賺更多的錢，銀行又將房貸抵押債券出售給投行，投行再將房貸與信用貸款、助學貸款、購車貸款、商業貸款等打包成擔保債務憑證（CDO）。其中風險低收益低的出售給保險公司等金融機構，風險高收益高的出售給對沖基金。”
“看起來一切都很美好，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普通購房者必須要按時償還房貸。”
“那么問題來了，再過幾年，很多次級貸款的低利率期到期了，貸款者面臨著接下來的高昂貸款償還金額。第一批因為無力償還貸款而被沒收房產的貸款者將會出現。不要說不可能，就如今拿到貸款的那些低收入者，到時他們拿什么來償還高額還款？”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意思了，貸款還不了，銀行自然會收回房子，并將沒收的抵押房產放到市場上去賣掉，以彌補損失。如此一來，市面上出現了大量需要賣掉的房子，大量的供給與不充分的需求導致了房價的下跌。”
“又因為房價的下跌，新入手房貸的很多人突然發現，我的房子現在不值錢了，為什么我還要支付比我現在房子價值還高的貸款金額呢？于是乎，他們拒絕支付貸款，第二波的貸款違約出現了。就這樣的一個惡性循環，導致了次級貸款的支付出現了極大危機，也導致了房價的劇烈下跌。”
“到了這一步就更好玩了，房貸抵押債券不值錢了， CDO就更不值錢了，那些投資CDO產品的公司的下場可想而知了，包括雷曼兄弟。”
“按照時間節點，我預計到了06年的下半年，壞局勢就會出現端倪。到時，一個危機就慢慢出現了。”
“當然，這些都是我一孔之見，或許難登大雅之堂，你們聽聽就好了。”齊政最后笑著總結道。
齊政洋洋灑灑的說了接近半個小時，結合著前世真實發生的某些事實，把雷曼兄弟的房貸金融衍生品計劃從里到外解析得透徹無比。
聽齊政說完，姜平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小齊你的觀點自成一家，哪里是一孔之見，雷曼的房貸金融衍生品計劃提出已經將近一年，我所接觸的人群之中，你是第二個對這項計劃持悲觀態度的人。”
看著齊政和蘇放好奇的目光，姜平有些感觸地說道：“沒錯，第一個持悲觀態度的就是我。但我只是從產品方面論證了風險過大。今天聽了小齊更加全面的解說，讓人不得不信服，看來雷曼兄弟的這次選擇真是前途難料啊。”
蘇放在一旁插言道：“難道華爾街中就沒人認識到風險？風險管理機構就放任不管？”
齊政意味深長的笑了，“怎么可能，大家其實都知道不安全，但是沒有人能夠拒絕這其中的巨大利益罷了；可以說，像雷曼兄弟這樣的巨頭，其命運將取決于他們的貪婪程度。至于監管機構，呃，最優秀的人才都被華爾街網羅在麾下了，他們能不能發現漏洞還真是個問題。”
姜平也補充道；“還有一個原因，大多數人都不覺得房價會下跌。那些被金錢和巨額收益沖昏頭腦的銀行家們為了出售更多的房貸抵押債券，幾乎可以說是閉著眼睛發放房貸了。至于投行們的貪婪程度，我只能說，為了賺取300%的利潤，他們真的能親手賣出絞死自己的繩索。”
蘇放又試探道：“姜大哥完全可以提醒雷曼兄弟，注意規避風險啊。”
姜平苦笑了一下，“難啊，總之一言難盡啊。”
齊政聞言心里暗笑，這當然是難嘍。
美利堅雖然被許多人譽為人類的希望，可惜就像齊政所說的“這個星球上沒有什么是完美的”。
老美雖然把公平和民主掛在嘴邊，把自己打扮成救世主的模樣，但在實際生活中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還是那句話，對華裔來說，那層看不見的天花板始終存在著。
就拿姜平的經歷來說。
進入公司伊始，姜平就被分配到公司業績最差的拉美外匯交易部門。
從1995年至今，全球著名經濟危機一波接一波。但是，姜平的投資業績一直在三四成到一倍以上，成為雷曼公司貢獻最大的交易員之一。
但這位“送財童子”得到的報酬，卻與他的付出不成正比。
按照華爾街的規矩，基金經理的分成一般是業績的10%到15%，但姜平的分成還不到這個比例的三分之一，難怪乎姜平說目前的工作環境令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