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出去了,爭取找機會把你們都給揚了。”
慶甲呢喃著,徘徊在黑暗里。
他放了狠話——
超記仇的!
這是風家人的傳統。
伏羲大圣記仇,小本本上寫滿了跟他為難、讓之膈應的對手或手下,哪天報復的時候,眼角有淚,嘴角帶笑,癲狂屠戮的可開心了。
女媧娘娘耳濡目染,同樣習得記仇本領,誰坑害她記的清清楚楚,尤其是對其兄長,頗有“大義滅親”的作風。
風家現任領袖——風后風曦,那更是此道好手…他甚至還在主動進擊,要代天下蒼生而討要一個公道,對三千先天神圣很有集體祭天的想法!
做為曾經風曦最爭氣的小號,風·九九九·曦——炎帝慶甲,深得大號脾性,對眼下為他上位中再添無數磨難的家伙一點好感都欠奉,咬牙切齒的在地上畫圈圈詛咒之。
不過,詛咒過后,等劇烈動蕩的黑暗趨于平靜,他也跟著沉寂下來,默默的用一顆真心,去感受整片黑暗,去擁抱整片黑暗,卻又不能在這里面迷失,而是要一點一點擦亮自己的心,讓自己化作太陽,照亮此地!
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
艱難到,慶甲與風曦即使早有估計,卻也是遠遠低估了這里面的困難。
他們曾經以為,自身有著源自人道的特殊本質,以最超然的立場,當可輕易承負從蒼生中衍生的罪孽、悲傷,以及怨恨、懊悔,善與惡做對沖,輕松自如的上位酆都大帝。
可是,當慶甲親自參與到競選中時,他才發現…道理都懂,可做起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真正立身于其中,不僅僅是背負了一個時間點的傷、痛、悲、恨,甚至過去、未來,無數種時間線的種種可能,全都疊加著映照過來!
融匯著、共鳴著,打造出絕望的煉獄,無窮無盡的罪孽黑暗呈現,稍微放出一點神念的感知,就會被動的化身億萬萬的悲慘人生,去直面無數的以“他”為主角的悲劇上演!
而這些悲慘人生,組合在一起,又另類的造化出一個“人道”,演繹出一個“洪荒”,飽含墮落與邪惡,成為一個世上最可怕的囚籠。
在這里面,慶甲做為權限狗,竟然被壓制了!
擁有大號為他開通的人道權限,他不用擔心自己的精神閾值問題,擁有最廣闊無限的心境,縱然是罪孽壓身,也不會擔心精神崩潰。
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不要想著能輕輕松松如履平地,直接摘取勝利果實…而是非得要逐一走過所有的悲慘人生,正正經經的經歷考驗打磨!
正常的競選者——
試煉失敗,精神崩潰,保護規則自動將之彈出,中止試煉。
做為權限狗的慶甲——
因為不存在精神崩潰的問題,所以觸發不了保護的規則,自然也不存在被“彈出”的情況…同時,又因為權限不能徹底執行,人道的罪孽多的有點過頭,有巫妖大戰添磚加瓦,反而干擾了開掛的完美發揮,成了半吊子…所以,慶甲就被卡住了!
六分投?
不存在的。
下線是不可能下線的,退出游戲的選項已經被刪除,三路兵線齊上高地、被逼的來回倒騰就算了,時常還會被對面給按在地上摩擦、吊打…可恨是,對面還不推了水晶,就是玩!
嗶了狗了!
慶甲無語凝噎,卻也只能嘆息著接受現實,從一開始的抱怨,到后來沉默而堅定的前行。
每一段映照到心間的“悲慘人生”,都是對他的一種錘煉與磨礪。
最完美的被“代入”感,讓慶甲逐漸成為了對人道問題最有發言權的存在。
因為在此之前,絕沒有哪位神圣大能,會如他這般,如此徹底的深入到人道蒼生最艱難的一面,去了解,去探索…還是抱著一顆徹底解決問題的心!
沒辦法。
不把這問題解決了,他離不開啊!
眾生之痛,宛如他之痛。
眾生之悲,宛如他之悲。
一個普通生靈的悲劇,于他而言微不足道…但千千萬萬、兆兆億億,疊加重合在一起,如一重又一重的大山壓在慶甲的心頭上,讓他負重前行。
那是能壓垮大神通者的沉重,縱然是以“慈悲”為宣傳立道的佛,宣傳著“割肉喂鷹”的仁善,面對這樣讓人窒息的罪孽大海,或許一個浪花之下,說著要普渡眾生的佛,就無聲無息間被反手渡化成了“魔”!
索性權限狗的身份,固然砍掉了慶甲下線的道路,卻也免去了入魔的可能,讓他在無數的悲劇中去探索、思考,逐漸的成長、升華!
隨著時光的流逝,他的氣質越發的沉凝和內斂,若洗盡了鉛華,帶有一種無上的悲憫與沉重,又有面對無窮苦難依然百折不撓、永不放棄的昂揚斗志。
他悟了道,明了心。
那一刻。
他比真正的后土,還要像后土。
正好與比人皇還要像人皇的女媧,成為了鮮明的對比。
‘唯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
慶甲的心在跳,前所未有的澎湃,隱隱間讓這片黑暗與他共鳴。
“能來到冥土的亡魂…你們固然是亡者,但卻絕不是無能為力掙脫規則的失敗者!”
曾經,死亡即失敗。
不管是怎么死的。
尤其是,死的時候,帶上了不甘和怨恨,充滿了懊悔與哀傷。
在許多共識里,這便是失敗的表現,無法修正與更改悲劇,徒留萬古大憾。
但今朝。
慶甲覺得,當是要為亡魂正名,為他們的人生重新添加定義——這才是他能破局的關鍵,也是人道能撥亂反正、化解罪孽的關鍵!
不然,時光流逝,時空無窮,罪孽永遠都有,不是說單純天降一個猛人,就能徹底解決問題的…因為那是無窮多的困境!
‘人道,需要的不是一個救世主…’
‘它需要的,是人人都是救世主!’
‘所以,我要給人道的,不是一個酆都大帝,不是一個去解決問題的人。’
‘而應該是一個方法論啊!’
慶甲放飛著“我”,馳騁著“心”,奔騰在黑暗的世界中,閃耀異彩,是有別于黑暗的光輝,在感染,在照亮。
初始,還很黯淡。
但很快的,這一點光輝就如同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甘的亡魂…”
“你們從來不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而是反抗者!”
“是在為了對抗有著錯誤缺陷時代過程中,而犧牲的英勇者!”
“上溯至巫妖時代初始的剎那,從那時起,直至往后無數書袋,所有為了踐行自我意志,所有為了反抗殺伐侵略,所有為了生存拼搏,從而在與時代、與大勢中博弈犧牲的生靈…你們的精神終將輝耀萬世,千古流芳!”
“我為你們代言,發出你們的呼聲,去修正時代的錯誤,讓精神永在,讓我們所有人的后人…不會重蹈過往的悲傷!”
慶甲的話音堅定而激昂。
隨著他的吶喊,在這片黑暗的不可知深處,冥冥中開始有了回響…他將不再是一個人在戰斗!
酆都的冠冕,終將凝成。
背負著最沉重的命運,冥土陰司、鬼神一脈,將迎來屬于它們的皇…圣皇!
當慶甲明徹了道路,規正了方向,開始向著勝利的終點狂飆時,坐鎮在冥土中的“后土娘娘”,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還好…”
“也好險。”
被迫險些女裝的風曦輕嘆,掃了一眼黑暗試煉中尚存的十余位酆都候選者,原本最是領先、高居第一位的,是一個跟妖族一方不清不楚的參賽者,直到此刻被慶甲頓悟,成功反超。
“如此,冥土大勢可定。”
“本來妖庭四軍入冥土,名正言順,合乎規則,我都不好打壓,只能等他們率先跳反。”
“若是再有酆都大帝的競選上出了些問題,難免更加被動。”
“現在,小九九九沒有掉鏈子…這般一來,我便有了足夠的容錯率,可以跟偽裝成人皇的女媧殿下配合,她在陽世演戲,我在陰司偽裝,同步協調,都布下香餌,去釣起金鰲。”
風曦眸光深沉,拿著從陽世傳來的第一手戰報,再審視著妖庭的人手布置,“就是不知道,那時候,是哪位道友會膽大包天,潛入冥土,將釘子扎在巫族的這塊腹心之地?”
“誰來,便是誰的不幸了!”
“我‘低調’多年,一直掩藏,就是為了在最關鍵的時刻,給敵人一個最大的‘驚喜’啊!”
“痛飲敵血,快哉!快哉!”
他拂過桌面的戰報,眼神凌厲的可怕。
“唯有勝利,方才能告慰無數的犧牲者。”
“小九九九,縱使提出了方法論…但到最后,一切還是要靠拳頭說話!”
“誰是正義!”
“誰是邪惡!”
“都將因此揭曉!”
“我的道路已明,剩下的…便是將之貫徹到底了!”
后土·風曦,慢慢的閉上了雙眼。
他沉積著精神,蓄養著殺機,將一身的戰力凝聚,等待著輝煌時刻的到來。
正確的時間。
正確的地方。
那個時候,他將殺一尊絕頂的古神大圣,做為人道蒼生為自己當家作主的事業啟動的祭品!
“放勛,疑似龍祖,很是棘手…”
“炎帝,境界不足,戰力有缺,但是心智非凡,道路上與屠巫劍互相克制…”
“女媧?目前在舔舐傷口,后土縮在輪回中,一副咸魚的樣子…”
天庭之中,無數的妖族、神圣,往來奔走。
在那最高的天闕中,妖庭的重量級大臣們,更是在就巫族、人族、龍族的領袖,進行細致的分析。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在情報上的功課,是任何一個完善成熟的勢力都應當去做好的。
刺探與反刺探,各種手段使出,只為了任何一個不容錯過的戰機。
此刻,妖皇的桌案上堆滿了資料,都是針對一個個祖巫,以及人皇的探查結果,這其中有些是來自妖庭的大臣,有些則是帝俊親自觀察所得。
這年頭,帝俊做妖皇也不容易,不太敢徹底相信麾下的馬仔。
沒辦法。
——妖庭里頭,有太多的二五仔了!
連媧皇都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反賊,更不用說別的了。
且,這問題還沒法提…畢竟,帝俊自己也不怎么清白。
比如東夷的存在,就是涉及到了兩位巨擘的交易…那既可以說是撬了人族的墻角,也能說是帝俊對妖族的不忠。
一筆好大的糊涂賬,只是誰都沒有去拆穿罷了。
腳踏兩條船,甚至是三條船…
基操!
勿六!
當然。
不管踏幾條船,最核心的目標不會變…那都是為了自己的成長,能收獲到最多的資源。
真要事不可為,自然是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
只是現在,妖族的大船似乎還比較牢固,帝俊眼瞅著,覺得還是有挺多操作空間的。
認真分析判斷,他找到了好些巫族方面的破綻,似乎只需要輕輕一戳,就能將這個陣營給攪得分崩離析,直接垮臺,在轟轟烈烈的巨響聲中解體。
最后,被鼓吹自由和弱肉強食競爭的妖族,笑瞇瞇的收割勝利果實。
不過,當事到臨頭,真要下決定時…天皇帝俊反倒有些猶豫起來。
“天皇陛下,可是有什么疑難?”英招妖帥察言觀色,試探著詢問。
“是有那么一些。”天皇坦然點頭承認了,也不裝什么高深莫測,“鏖戰至今,我妖庭看似損兵折將,卻是已然達成預定戰略目標,調動了人族與龍族的隊伍,取得了主動權。”
“看起來,似乎可以開展下一步的計劃了。”
“只是,事到臨頭,我又有些不太好的預感…總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隱藏在迷霧中,看不真切。”
天皇很謹慎。
做為陰謀陽謀都會一些的選手,他在反制上的能耐也是不差。
盡管局勢看起來很順利,但他仍是本能的起了戒備之心…越是關鍵時刻,他就越是警惕,不松懈絲毫。
這是最難纏的對手。
媧導固然是策劃了一場大戲,可他卻站在了陷阱的邊緣處,沒有直接埋下掉坑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