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向教會祈求什么?”
祈禱房門口,樞密院的修斯科神父問雷。此時雷已完成禮贊,準備接受二次洗禮。
教徒的一般只在入教時接受一生唯一的一次洗禮,而成為超凡者的教徒,則將接受二次洗禮,表示蛻去凡身,重獲新生。
“永生,與霧同存。”雷回答說。
作為施洗者的修斯科神父繼續問道:“永生就是信奉唯一真神,愿做祂的門徒,聽祂的神語,尊祂的誡命,視你的教友為兄弟姐妹。這一切你都做到了嗎?”
雷回答:“做到了。”
“排除勞倫特的話。”他在心里補充了一句。
“進來吧。”
修斯科神父把雷帶進祈禱房,用圣水在他額上施洗三次。圣水劃過灰霧狀的靈魂表面,灑落到半空就消失了。
修斯科神父與樞密院的另外兩名長老,又將雷引至祈禱房中央的露臺上。房頂開了一道天窗,神秘的灰色光芒灑下,抬頭便能看到無名之霧的星體。
這是受洗的最后一步,參拜神明,若證明了虔誠,得到了回響,洗禮便算成功,他也將得到自己的教名。
修斯科神父確認雷已將禱詞牢記在心,便讓雷來到露臺上。雷雙手分別按住另一側的肩膀,以自己在初級祭儀中領悟的神名,注視著灰色星辰,默誦禱詞,并按照修斯科神父的告誡,想象著自己將全身心融入那顆星辰。
雖是默誦,但雷的靈魂也隨著禱詞而波動,一篇短短兩百字的禱詞雖然念得很慢,也不過花了三分鐘左右,但一遍念完,雷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哪里出錯了?雷心中一緊,又默誦了一次禱詞。
但這次禱詞也沒得到回應。
露臺下方樞密院的三名長老已面露疑惑,交頭接耳,過了一會,修斯科神父輕聲問道:“怎么了?”
“這名信徒不夠虔誠。”一名長老低聲說道。
但作為樞密院的高層,他們清晰地知道神并不在意信徒的虔誠與否,只要遵守規則,就能參與游戲。
一般來說,在條件充足的情況下,只有四分之一左右的普通人能夠成功通過升華之路,而已經完成升華的暴食者,卻沒有無法得到回響的道理。
露臺上,雷迅速回顧禱詞,思索問題所在。
“禱詞里用到了我的本名…但我的靈魂卻是模仿自勞倫特,也許…問題出在這里?”
雷又再次默誦禱詞。
“無名之霧、唯一的神、眷顧人間的真主、尼歐格·托索斯·阿薩納茲格·蘭托普、我,戴恩·勞倫特,愿做你的門徒,信奉你直至同歸迷霧,不論肉體腐敗,不論靈魂衰老至…不論…”
變化出現了。
在雷默誦出戴恩·勞倫特的本名后,一種無法言說的媒介,將他與虛空中的灰色星辰連接起來。
隨著禱詞的進行,他感到自己飛升之半空,最終與星辰一體,俯視眾生。
他甚至見到了,在圣所內禱告的自己的身影,然而他沒有對此生出任何情感,因為那只是眾多渺如微塵之事的其中一件。
他的目光透過事物的本質,直窺內里,萬事萬物,皆因霧而生,萬物可化作霧,霧亦能化萬物。他吞噬萬物,因為那本就同出一源。他能讓巖石重歸虛無,也能身化巖石,他湮滅烈火,也能身化烈火,因為萬物皆生于一。
“我將永奉你的神名。”
一道聲音將雷從這神秘的狀態里喚醒。
雷一晃神,自己站在祈禱房里,不知什么時候,已完成了一篇禱詞,甚至不由自主的念了出來,而沒有默誦。
“恭喜你,雷。”
修斯科神父走了過來,雖然雷的祈禱中途似乎出了點變故,但在最后他顯然成功了,在剛才,已出現了異象——虛空中有灰霧縈繞雷的魂體,使他的靈魂向更高的層次升華,在最后他沒能維持默誦,顯然已全身心投入進去。
“神父。”雷走下露臺,松了口氣。
“你之前好像有點緊張?”修斯科神父笑道,“這是正常現象,我是很想讓你先放松一會,但你剛才應該感受到了霧神的偉大,這是值得銘記終身的,我建議你好好回想一會兒,記住剛才的感受,那絕對會讓你受益匪淺。”
“是的,我感受到了。”雷頓了頓,問道:“每個人在向星辰祈禱時,都會有相同的感受嗎?”
“不,不一樣。”修斯科神父搖頭,“我無法用語言描述,但每個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而且在祈禱時出現的異象也不一樣。就像剛才,你身邊有灰霧縈繞,如果你細心檢查,就會發現你的靈魂得到了部分升華,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異象,至于不同的異象,我要跟你說的是三十二位圣使徒中得到圣卡米爾,她本是德色西國遠近聞名的大善人,當她以普通人的身份,第一次向神明祈禱時,神跡降下,她直接成為了圣使徒,引領那個時代神在人間的信徒。”
“她成為圣使徒,是因為積善?”雷明知故問。
“那是很重要的原 因之一。”修斯科神父肅然道。
“我明白。”雷點頭。
“這是你第一次向霧神祈禱,得到的回響是最強烈的。”修斯科神父話引回正題,“這之后,你向星辰參拜時,直到你下一次靈魂升華之前,你都不會得到如此顯著的回響了,所以剛才我提醒你多多回想,銘記這種感受。”
雷回想起剛才的經歷。
他以戴恩·勞倫特的名義,才成功得到了回響,看來他對勞倫特的靈魂模仿的確已達到瞞過神明的程度。剛才禱告之時,他進入的那種奇妙狀態,竟然像是獲得了高高在上的那顆星辰的視角,也就是神的視角,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的體驗,他卻已經完全明悟,原初教會超凡者能力的本質了。
所謂暴食者,就是將物體還原為最基礎的能量,化為己用。而同化者,則更高明一層,他們掠奪物體的特質,同化在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上,讓身體若巖石金屬般堅硬,或炙熱如熔漿,能力十分全面。
至于再上一階,雷已見過身為霧隱者的薩利斯特施展能力,她能直接將敵人化為灰霧。
再高階的能力屬于重大機密,雷無法接觸到,不過這次禱告獲得的體悟,已讓他對暴食者的升階路線清晰了許多。
樞密院的三名長老還在等待,思索了兩分鐘,雷向修斯科神父表示自己已經銘記了剛才的回響。
“那么作為受洗者,我將為你取一個教名,這亦是你的洗名。”
修斯科語氣嚴肅起來,拿起圣水缽,最后一次蘸取圣水灑向雷的身體:“奧斯丁,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給你授洗。”
奧斯丁,雷在腦海里搜索知識。
這是德賽神話中,號令群蛇的勇士之名。
如此,得到教名后,他便是奧斯丁·雷·貝德維爾,教名排在本名前,比本名更重要,在簽名時,若要簡寫,省去的也是中間的“雷”。
此時雷的朝圣儀式已基本宣告完成,緊接著,是修斯科神父向雷授灰衣,授圣職。
灰衣表示受洗者已將身心奉獻給迷霧,重獲新生,與霧同存。
灰衣只是象征,圣職才是實打實的,這關乎到雷在教會的權利,在學徒升華方向尚不明朗的情況,他也可以憑借對暴食者乃至同化者的模仿,得到保護自己的實力。
不過,作為煉金協會派系的暴食者,他想進入原初教會的核心權力體系是件十分困難的事。
不出所料,樞密院長老讓他簽署的授職文書上,他將領受的是“灰衣司祭”一職。
灰衣司祭與灰衣祭司在中文表述上一字不差,只有文字順序之別,在丹汀文中,卻差別極大,并且二者一是外職,一是內職。
灰衣祭司有資格主持三大圣事,灰衣司祭則只能輔助灰衣祭司的工作,也就是在各種大小儀式里打打下手。因為雷是在巴托斯大教堂被接引的,所以,他在表世界也掛職于巴托斯大教堂名下。
雷明白,如果他不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教會這邊,積累足夠“功業分”,并打理好上下關系的話,在煉金協會會員這一重身份的干涉下,在每年的考評中他很難有晉升的機會。
當然,如果他能力足夠,教廷對他的態度則會轉為拉攏,不需達到波希雅那種地步,雷聽說歐內斯特當上刻印官后,他在教會這邊也獲得了相較往日而言的十足尊重。
倒不是說一味提升自我就能混得不錯,就如歐內斯特,在他往《通曉者》上發布那篇關于新型靈性媒介的論文前,他的生活相較于其他同層次的超凡者而言,可以用“有些困頓”來形容,那時他若有足夠的研究經費,想必研究進度也能改善許多。
混超凡圈子,在某些方面與普通人并無太大差別,在鉆營名利和提升自我之間,超凡者也需要時時斟酌。
灰衣司祭雖是外職,但雷也得到了一套完整的祭儀和祭器。
圣多隆加十五日祭儀,由三十二圣使徒中的一位聆聽于神語,然后轉告給后世的信徒眾。祭儀如其名,完成需要十五日,教徒可以從中聆聽到完整的密契,并加深自身與神明的溝通。
這套祭儀可以加強暴食者對煉成陣的運用,在煉金過程中靈魂會得到提煉,但這套祭儀并未涉及到靈魂的徹底升華——那是灰衣祭司才有資格接觸到的。
雷得到的祭器分兩部分,一部分是超凡物品,其中的回響之耳,他已從勞倫特處獲得了一件,能讓祭祀者更清晰地聽到神語。此外,便是整套的銀鉛祭器,雷將憑圣職在巴托斯大教堂領取。
至于雷的津貼,除35鎊外,還有每月定量的圣鹽、圣水、圣化過的莎草紙、白鼠尾草。除了高階祭儀和其他隱秘外,雷還能閱讀教會書庫里的絕大部分藏書,在那里可以了解到外界禁止傳閱的歷史隱秘。
這些福利對教會來說不值一提,對一名暴食者來說,也顯得有些寒酸,便是因為灰衣司祭乃外職之故。同樣的,作為灰衣司祭,雷需要承擔的義務也很簡單,每周圣禮日參加禮贊,并且在接到通知的時候,去輔助完成圣事——這種事一般很少,不會 占用太多時間。
雷不打算在教會方面投入太多精力,完成朝圣后,他就要主動接觸煉金協會的事務了。先參與一個合適的研究項目,一邊拓展神秘學知識,一邊在資料庫中尋找赫本留下的關于翠玉石板的線索。至于能力考核,雷打算等到時機合適時再去嘗試,借助翠玉石板,在這方面很容易就能一鳴驚人。天才能獲得優待,但會聚焦太多目光,以及他人稍有不慎便會轉為痛打落水狗的期待,對懷璧之人而言弊大于利。
離開原初圣所,雷在秘修室中醒來。
銅版畫上的天階映著燭火,荊棘海浪火焰群山的凹凸間光影明滅不定。嗅著空氣中寡淡的熏香味,雷有種莫名的虛妄感。上一瞬間,他還目見著里世界城池的繁華,此時重歸表世界,恍惚間分不清二者虛實。
深呼吸了一會,雷抖擻精神,離開靜坐臺。馬格努斯牧師正吩咐掌燭教士更換蠟燭,見到雷他溫和地笑道:“看來你完成朝圣了。”
“一切順利。”雷說。
“布魯諾,這里交給我吧。”馬格努斯牧師對掌燭教士說,“帶新司祭大人去庫房,告訴約瑟華,祭器,灰衣,還有教士服,不要遺漏。”
“司祭大人。”教士對雷行禮,“請跟我來。”
離開巴托斯大教堂時,雷身后跟著兩名教士,抬著裝祭器的箱子。
雷的汽車旁,女傭特麗絲面色焦急,向管家坎普解釋道:
“是真的,那只浣熊,那只浣熊竟然會說話!”
“別緊張,特麗絲。”坎普溫柔卻嚴肅地說,“你應該記得你服務的是一位尊貴的超凡者。”
“是的,是的…”口干舌燥的特麗絲咽了口吐沫,緩解自己的情緒。
“發生了什么?”
剛除教堂的雷靠近道。
“看來您的朝圣儀式很順利。”坎普看向雷身后搬東西的教士,然后放低聲音:“現在有些狀況…”
“把東西放下吧,兩位。”
雷謝過兩名教士,二人也知趣地離開。
“說吧,把具體情況告訴貝德維爾先生。”坎普對特麗絲說。
“別著急。”雷看向特麗絲,這位新女傭面色通紅,“或許你應該先喝杯水。”
“不,謝謝您先生,但不需要…”似乎是雷溫和的態度讓女傭稍微緩解了緊張,她深吸一口氣,然后用忐忑的語氣說:“那只浣熊…沒錯,那只會說話的浣熊,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