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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百工暴動?淇水大刑?

  朝歌之中迅速傳播著一個消息,紂王在變法之后,又要變禮。

  乃至竟是將刀子直接懸到了貴族頭上,比著他們的脖子,說要收貴族的田賦。

  朝歌貴族感到了震驚,紂王也太大了吧!

  變法弄得上至貴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都一視同仁就算了,不犯法就沒啥問題,也有一定通融操作空間,但你還想重新制禮,再順便收個田賦?

  重新制禮,推行短衣短袖,各種奇裝異服,甚至還下了詔令,著裝可以隨心所欲,只要不嫌麻煩,便是平民百姓,也可以穿貴族階級的寬袍大袖。

  收取田賦,針對貴族階級所收取的田賦竟還比百姓的田賦高出三成,美曰其名為百姓減負,可你他媽倒是給百姓減賦稅啊!一分不減不說,還加了,說的冠冕堂皇,實則用心險惡。

  貴族的反對聲很大。

  經過兩次叛亂,朝歌貴族其實已經沒什么硬茬子了,可以說,如果繼續朝著商業方向轉型下去,對大商幾乎造不成什么威脅,反而因為繳納的大筆商稅而大有好處。

  但是,他們的名聲卻在不斷抬升,這個冬日,更是因為大規模生產羊毛衣,讓無數百姓有了毛衣度過寒冬,從而得到了大量褒贊。

  最早向貴族傳出這個消息的,是朝中的御史姚中。

  這個姚中,是通過招賢館入仕的新官,三十來歲,頗有才能,但他被貴族之中的傅家買通了。

  朝歌貴族也不傻,不仕官不插手干涉朝政,不代表不探聽消息。

  朝中有人探探口風,消息靈通比什么都重要,不然還得像去年一樣,啥都不知道就去赴那所謂的臘祭宴,被紂王算計得死死的。

  其實群臣也知道朝中已有貴族安插的眼線,但紂王不加以處理,他們也不好說什么。

  傅、甘這兩家貴族起源于武丁時期的兩名賢臣,傅說、甘盤。

  這兩人同樣出身于微末,是武丁的左膀右臂,因而交誼甚厚,有通家之好。

  兩名賢臣功成身退,辭官退隱后,子孫后代便成了世交,漸漸又因為祖輩的功勞成為了貴族,百年以來代代結好,姻緣互通,是朝歌之中有數的大貴族,混的風生水起。

  兩家家主在得知此事后密會,由于關系親的穿一條褲子,所以說話也沒有任何顧忌。

  甘盆愁眉不展,道:“傅兄,紂王欲重新制禮,還要向貴族收取高額田賦,此言當真?”

  傅言點頭應道:“朝中御史所言,應當不虛。”

  甘盆憂慮道:“可否請兄長詳言?”

  傅言道:“紂王有意將不繳納田賦的貴族,驅逐出貴族階級。”

  身為貴族,哪怕不仕官,不立功,不繳納田賦,也依然是高人一等的貴族,有著華服駿馬、高門府邸等各種特權。

  這個時代的每個人,都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的,因為他們是貴族,“貴”這一字,就代表了他們所享有的一切,貴不可言。

  可是,紂王卻偏偏不滿意,還聲稱田多地多的貴族就應該多繳納田賦,看看,這是什么道理?

  更是說不繳納田賦者,就要除去貴族籍,一旦除籍,貴族就是平民老百姓,原由祖輩封賞傳承下來的田地一律沒收。

  不僅如此,紂王還不斷提升百姓的待遇,讓庶民也有和貴族住同一種規格的府邸,乘同樣大小的馬車、穿同樣華麗的衣物、吃同樣精美食等,當然,前提是你有能耐弄到。

  這也就是說,只要有能耐,出身低微也能享受到貴族待遇。

  這誰能接受?

  這在所有貴族看來,都是匪夷所思的想法!

  也不知道群臣喝了什么迷魂湯,竟然沒有反對。

  聽傅言說完,甘盆眉頭緊皺,結結巴巴道:“三皇..五帝以來,貴族縱然無功,卻也不曾被驅逐,何曾...何曾有過不繳納田賦,就會被開除出貴族階層的怪事!”

  他的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顯得極為震驚。

  “這是蔑視!定是紂王在報復!因為羊毛衣不能繼續打壓貴族,讓部分貴族死灰復燃,就想借著這種荒謬事來刻意限制,荒唐啊!”

  傅言連連搖頭,他們在兩次叛亂中都站在紂王這邊,但這事一出,卻不能繼續保持陣地了。

  繳納田賦倒是小事,紂王所透露堅定打壓貴族的意圖,卻是大事。

  而且他們深知,田賦是不可能收到的。

  能從貴族之中收取商稅,是因為經商有利可圖,而且經商也是個紂王一步步引導他們開發出來的新興行業。

  大多貴族都抱著舔一把紂王,令其安心的心態,商稅交了也就交了,而且大家都交,面子上沒什么過意不去的。

  但這田賦無疑是得寸進尺,太過分了,好比西岐貴族,西岐貴族來朝歌經商要繳納商稅,可西岐貴族需要交納田賦嗎?

  這事兒一傳出去,朝歌貴族就要淪為笑柄,看看,他們哪有半天貴族的風度?!

  而且傅言與甘盆都清楚,即便這一代貴族捏著鼻子被強行征收了田賦,下一代也做不成。

  和他們的先祖一樣,傅說、甘盤為國出力,蔭護子孫后代,從而使其家族形成了新的貴族,這是他們的福利,是朝廷對他們奉獻的認可。

  那么往后商容呢?魯雄呢?這些功勞之臣呢?

  未來的商家、魯家,該怎么繳納田賦?豈不是寒人心嗎?

  傅言、甘盆想明白后,便連夜去宮中求見紂王,其他貴族不會在這時候求見,但他們是大商功臣之后,關系相對近一些。

  “不見。”

  沒啥好說的,子受一口回絕,已經決定好的事肯定要辦,越多阻撓,不就代表著怨言更多?!那就更沒道理不干了!

  而且他當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給流民轉個職,讓他們當民夫。

  擴建朝歌和修橋都是大工程,戰俘已經不夠了,之前擱置的征調流民當做民夫來做工,完全可以順理成章的啟用。

  凡是有業不操而游手好閑的流民,一律征調為民夫,強迫其參與工事,工錢當然和之前設想的一樣,一分不給。

  白吃白喝還想要錢啊?沒戲!

  升米恩斗米愁,朕缺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人!

  至于朝中大臣傾力阻止也沒用了,如今和剛提出這件事的時候不一樣,子受已經聯合費仲把國庫做空。

  戶部尚書之位一直懸空,備選一號趙公明同志現在依然只是負責著錢莊與貨幣發行,他就是個大商銀行行長。

  所以戶部實權全都落在了侍郎蕭升、曹寶手上,而這倆修仙的太老實,太容易被忽悠,玩不過費仲。

  何況兩個工程是真缺人,國庫也是真的沒錢,不能這么做也必須這么做!

  子受很清楚,其實對于這種征調,流民中那些憨厚老實,知恩圖報的人們,不會反對,自然也不會有怨言。

  但這些人他們憨厚老實啊!

  老實人不說話,影響力很小,反而是那些大發怨氣的刁民,即便是流民,也會發出極大的聲音。

  這些人都是刁民,罵罵咧咧亂上一陣,或是搖唇鼓舌搬弄是非,或傳播道聽途說的各種流言,或是直接開罵刻薄尖酸,輕輕松松便能帶動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昏庸值就這么來了!

  如果再有西岐或是敵對諸侯摻上一腳,暗戳戳搞些小動作加大流言,那就真成了人言可畏,萬民相責!

  不過傅言與甘盆卻不知道子受早已跳過了田賦,開始研究流民轉職的事兒,在第一次求見被拒絕后,又求見了數次。

  然而每一次,寺人回告給他們的都只有一句話:“朕身體不適,不見。”

  其實子受倒也沒說謊,自從阿房宮皇家養生會所辦起來之后,他沒事就去坐坐,看起來確實是一副疲憊到骨子里了的樣子。

  傅言與甘盆也只能搖頭嘆氣。

  回到府中,傅言沉吟道:“甘兄,覺得田賦不妥的,并非只有我們兩家,其他貴族更甚,早有應對。”

  甘盆心中一跳,謹慎問道:“傅兄,莫非....”

  傅言小聲道:“今日去宮中求見,你也聽到了些風聲吧?”

  甘盆驚到:“聽聞紂王欲征調流民充作民夫,是想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傅言勉力笑笑:“我等是貴族,而不是朝中大臣。”

  甘盆拱手道:“是小弟錯了,我們所站的不是大商,而是家中老幼。”

  傅言嘆息道:“我也想行先祖之事,但今日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便明白紂王已鐵了心,也只能和所有貴族一樣,發出些反抗的聲音。”

  甘盆遲疑道:“紂王...紂王素來仁中帶狠,若是真狠起來,我等家族會不會....還請兄長容我等靜坐一個時辰,稍作考慮。”

  “不必考慮。”傅言搖頭晃腦:“思來想去,紂王都不會不理解收納田賦的阻力,興許只是想大膽嘗試一番,一旦生阻,便會瞬間退去,今日回避,也理應是心中矛盾糾結,只是不便于明說,我等只要表明態度,紂王定會息了這個念頭。”

  甘盆茅塞頓開:“是這個理!天下人皆知不可為,紂王偏偏倒行逆施,多半只是想嘗試一番,不過這表態應該多加慎重,不能讓紂王太過難堪,正好利用那些充作民夫的流民行事,既不讓貴族為難,又給了紂王面子。”

  兩人同聲大笑,覺得心情特別舒暢,當即便溫酒,開懷痛飲。

  整個十一月,流言飛走,無論是貴族還是流民,皆是怨氣彌漫。

  忠厚老實的流民本來覺得幫朝廷做工也沒什么,不給工錢就不給吧,國庫緊張能理解,但是在無邊流言與怨氣面前,也漸漸改變了想法。

  哎呀,大家都這么說,那我也這么覺得,明明做了事,卻又不給工錢,真是太過分了!

  心念及此,這些老實人也覺得不妥,紛紛跟著埋怨起來,竟是忘記了早前朝廷收納他們,又給他們吃,給他們穿的恩德。

  刁民自然不用說,哪兒鬧事哪兒就有他們。

  老實人不自在,刁民們不服氣,各種怨言便漫無邊際的傳揚開來,紛紛埋怨著提出這一切的紂王,偏偏朝中大臣又要負責一年中最重要的臘祭與田賦,忙的食不暇飽,根本沒時間處理。

  一時間,子受竟是陷入人人側目千夫所指的奇妙境地。

  那就一個字,爽。

  子受讓黃妃給自己做了個全身推拿,便起身上朝。

  姜后沒什么力氣,妲己老是舍不得,龍吉則與妲己截然相反,沒個輕重,推拿完之后,子受渾身就跟遭了家暴似的。

  因而宮中正妃,只有黃妃與鄧嬋玉適合按摩,一個手上有力,推拿捏肩,一個大長腿踩背,齊活兒。

  來到殿上,朝臣正在議論,這時候他們也反應過來了,紂王竟趁著自己政務繁忙的機會,下令征兆流民為民夫。

  萬年也被忽悠了,他還以為國庫富裕了,就沒多想,誰曾想國庫更空了,便是想發工錢也發不起。

  收取貴族田賦不利,流民之中又怨言四起,難啊!

  子受壓了壓手,讓群臣安靜,做都做了,還能當沒做過嗎?

  這鍋我背,我來背,背得穩穩的!

  姚中大義凜然的站了出來,他是御史,有風聞奏事之責,而且也得了傅言授意,到了這時候,就應該提醒下紂王,田賦這事兒做不下去,快些放棄吧。

  姚中耿聲道:“陛下,臣有一事啟奏。”

  子受頷首:“但言無妨。”

  雖然是個生面孔,但是是御史臺的人,這群噴子出列,多半是噴自己的,子受自然樂得聽諫。

  姚中直言道:“臣聽說,陛下征調流民做工,臣認為,朝中缺少人手,此舉也不是不可,但不發工錢,卻十分不公平,有所付出便有所得,這是不變的道理,臣知曉陛下心思急切,但也不可操之過急,如此反而適得其反,壞了事。”

  他這話,其實也是在暗指收取貴族田賦一事,一意孤行,反而會將貴族逼的鋌而走險,之前跟著婁云衢叛亂的貴族,就有不少是因為商稅太重而憤而叛亂的。

  子受砸了個核桃,塞進嘴里,天真道:“這樣不可以嗎?”

  姚中愣了愣,紂王連這都看不出來?

  “不可,正是如此,才不能服眾,導致了今日流言。”

  “有什么流言?”

  子受假裝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樣子,其實比誰都關心,要是周圍沒人,他甚至能笑出聲來,當前這樣的局面,可不正是他最期待的嗎?!

  倒是商容等朝中重臣十分著急,這可不是什么小事,那些流民本就身份不明,又性格暴躁,但凡有人扇動,是會出大亂子的!

  姚中正色道:“臣有數份民間發行的報紙,報紙中有所登載,陛下可遣人念出。”

  民間有辦報紙能耐的只有貴族,姚中此舉,自然是表明流民的怨言是貴族的手筆,從而示警。

  此舉無非兩個目的,一則是說明收取貴族田賦和做工不發工錢一樣,不能做和人們意愿相違背的事,二則是表露貴族即使式微,屢遭打壓,仍有一定力量,借助流民一事與萬民之口,就能整出這幅局面,你紂王還是好好思考思考,想明白了就將此事揭過,大家當什么也沒發生。

  “陛下,臣以為....”魯雄脾氣不好,聽出了姚中的意思,流民的工錢暫且不說,收取貴族田賦是朝中大臣都認可的,容不得你說七說八。

  子受卻微笑一笑,擺擺手:“不必動怒,這位...嗯...御史的話也不無道理,既如此,先聽聽百姓的聲音便是,也不用找人了,你直接念吧。”

  子受極為大度,流民的怨言,貴族的反彈,全都來了,昏庸值還會遠么?

  “來,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見興衰,以民為鏡可以知得失,朝中諸卿是民,諸侯貴族是民,流民亦是民,但念無妨。”

  說完子受在心里補了一句,知得失歸知得失,改不改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姚中入仕為官是為了富貴,所以貴族伸手招攬,他便答應了,但也不能說他毫無為國出力的心思,聽到這句話后,他微微愣神。

  “愣著干什么,念啊!”

  姚中也不知道在什么,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取出第一份報紙,開始念誦了起來。

  他那并不大的聲音在殿中回響:“三日,有一西岐流民在淇水河畔稱陛下大賢,言陛下收納流民,賑糧安之,民心所向,而此正合堯舜之道,仿若古之圣王…”

  姚中念了一通,把子受驚掉了下巴。

  不是說好怨言的嗎?你這來一句堯舜之道,古之圣王是什么意思?

  你他媽要刺我?

  子受很清楚,凡是搬出堯舜之道都是耍流氓,大家都知道他們賢德,都知道他們圣明,實際上具體做了什么事,也就只有少數人知道,而正是這樣,才更適合腦補,管你什么功績,全往堯舜上靠就行了。

  提出這幾個字,那就是紅果果的拍馬屁!

  群臣也一陣錯愕,這展開不太對勁。

  姚中繼續念道:“七日,有一老漢上山采野果,釀成酒水,贈于城門守將,以報收納之恩。”

  好吧,這次不僅僅是拍馬屁吹捧一番,直接干起實事,都軍民魚水一家親了。

  你該不會拿的是朝廷刊印的官方報紙吧?

  子受面上已經有些不自然。

  姚中繼續念:“十日,有人言伊尹以堯、舜的仁政來勸說夏桀,希望夏桀體諒百姓疾苦,用心治理天下,桀不聽,而有時日曷喪。”

  一下子,九間殿內就沉默起來了。

  子受也沉默起來了,這一手欲抑先揚不錯啊!

  這個還挺狠,前頭還是堯舜,后頭就變夏桀,明里是在說伊尹勸夏桀體諒百姓疾苦,暗里說的是紂王強迫流民做工還不給工錢,百姓苦啊!

  啥意思?

  說白了,就是指責紂王,和夏桀類比。

  李靖微微皺眉,覺得有些過份了,他最清楚城外的流民都是些什么刁民。

  而且很明顯,報紙上的這些內容絕不是沒啥文化的流民能說出來的,就是那些因為收取田賦而不滿的貴族,借著流民的嘴巴說出來的。

  子受心里暗喜,貴族很配合啊!不僅自己不爽,還煽動流民,完美!

  這報紙上,直接都說時日曷喪,拿夏桀做典范了,這還不是昏君嗎?

  他之前還擔心挨刺,現在想來,根本不必要,田賦觸動了貴族的根本利益,他們就全是敗家子,也不可能屈服!

  姚中見上首的紂王臉上喜一陣靜一陣的,不由得懸起了心,完全捉摸不透的君王,才是最危險的。

  他試探著問道:“陛下,豈有此理啊!這報紙上是在說陛下與夏桀同等啊!”

  子受端坐不動,心里很開心,盡力保持表情嚴肅,不敢出聲,生怕笑出來。

  商容卻是出言辯解道:“陛下雖不敢比之堯、舜,卻也不是夏桀那等亡國之君,大商有此繁榮之景,皆賴陛下之功,堯舜相隔已久,那時天下雖定,今日卻無幾人知曉,而今日天下雖未大定,但有小治,人人皆知陛下之功。”

  “征調流民卻不予工錢,興許有些小過,但過不至于夏桀,便是堯舜,便能保證自己從無過錯?”

  “莫非,這千年來的君王,除了堯舜之君,便是堪比夏桀?陛下雖然稱不得太好,卻也不差。”

  “這些言論實屬謬論,還得速速徹查,將報紙封禁,嚴懲禍首。”

  這一番話,簡直讓子受想給商容拔個罐再加套全身刮痧,讓他臥床十天不能起,好好調理身體。

  聽聽,這話反駁的多有道理,多有力度,核心概念不就是那一套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嗎?!

  群臣倒是深以為然,不說別的,紂王功大于過。

  子受也知道自己功大于過,畢竟昏庸值是負的,可那功是怎么來的?

  那是我干的嗎?

  是我嗎?

  別說這些,你一個封禁報紙,那就是在斷我賺取昏庸值的路子啊!

  子受皺眉,道:“朕向來不以言論治罪,類比夏桀又如何?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若是現在人們不明白,十年后,百年后,人們也會明白,天下有萬民,便有一萬種不同的想法,這不足為奇,朕看,這報紙不必封禁,也不需徹查,任由它去罷了。”

  這么一說,群臣卻不愿意了。

  他們不會捕風捉影,像費仲尤渾一樣阿諛奉承,盡吹捧些有的沒的,卻也不會讓紂王無端挨罵,背負些莫名其妙的罵名。

  有人道:“陛下不以為然,卻要顧及朝廷,陛下就是我大商的顏面,這些言論若不加以管制,任由其謠傳,實是不可!”

  又有人道:“陛下乃一國之君,平民百姓可言,卻不可妄言,臣斗膽要說,將陛下與夏桀相比,無異于是在侮辱陛下名聲,臣以為,理當嚴懲,不以言論治罪,卻也得掌握一個度,不然,那就是蠱惑他人,霍亂天下!”

  子受頗有些頭痛起來,這還一個屎盆子扣上去了。

  他如何不知這是群臣在為自己站臺,表明和貴族對抗的堅定態度?

  可群臣只用在沖突加劇的時候兜個底就行了,要罵就任由他們去唄!挨罵又不會少塊肉!

  子受很是苦惱:“卿等所言,都皆有道理,此事,三日后再議。”

  這時候只能用拖字訣,一直捂著不處理,直到昏庸值結算,賺他一筆再說。

  繼續和群臣僵持,顯然不智。

  朝堂上的事很快就流傳了出去,百姓不以為然,就當聽個樂子,貴族卻不同。

  傅言匆匆夜會甘盆:“甘兄,紂王打算將此事帶過,一直拖下去。”

  甘盆道:“拖下去,麻煩的是我們。”

  傅言點頭:“等到臘祭與田賦事畢,朝中公卿便有空閑針對我們,到時候若是朝臣傾力,確實是件麻煩事。”

  甘盆問道:“該如何是好?”

  傅言沉吟片刻,道:“既然紂王想捂著,不想面對,那我們就逼著他面對,流民鬧事,總得處理吧?”

  甘盆猶豫道:“會不會有些過了?”

  傅言搖頭:“我們不過是加一把火,做工不發工錢,那些流民早有怨氣了,不然謠言也不會傳得這么快。”

  甘盆不解:“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是為了什么?”

  傅言道:“讓紂王看明白貴族的底線,我們沒有參與子啟與婁云衢的叛亂,又乖乖繳納了商稅,這已經足夠了,不能再做讓步,紂王也太過激進,不過是讓出了羊毛衣的利益罷了,就想收取田賦補足,難道想徹底與貴族階級開展不成?”

  “那...”

  “甘兄,你知道,我是個有情懷的人,雖然不能像先祖一般為大商出力,卻也不會在這時候推他一把。”

  “那該如何?”

  “只需這般這般.....”

  三日后,淇水河畔。

  淇水河畔其實是一處著名景點,聞名四海的戲曲麥云刺紂王中,開幕便是淇水送別,更留下了風蕭蕭兮淇水寒這等膾炙人口的名句。

  不過現在淇水河畔卻不適合游玩,想玩的話只能費力走到下一段去,因為離朝歌最近的一段淇水,已經被劃在了擴建范圍之內,無數由流民轉業的民夫,就在此地如火如荼的勞作著。

  這些流民主要有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早在北狄各部族臣服之前,從北地跑來的牧奴。

  他們對目前的狀況倒是沒什么抗拒,不發工錢也沒什么,屬于憨厚老實的那群人,最多也就是吐槽幾句,仍舊賣力干活。

  畢竟他們以前是牧奴,牧奴的生活比大商奴隸還慘,現在的生活哪怕只是管吃管住,也不知道比之前強出了多少個檔次,不過他們也是平日里最容易招惹麻煩的群體,狂野好武,即使當了一年流民,骨子里的桀驁不馴和剽悍好斗的風氣卻沒有絲毫的減弱,火氣大。

  另一部分則是從西岐逃來的流民,有的是孤身跑路,自己吃飽全家不餓,有的是在跑路途中被追上,丟了妻兒,勉強來此,心懷抱怨。

  這些人抱著各式各樣的情緒,在朝歌住了一年,大多對生活不抱有期望,勉強活著,甚至還覺得自己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變作貴族家中的奴隸,基本屬于混吃等死的群體,因而做工也不賣力,屬于出工不出力,升米恩斗米仇,整日埋怨的那群人。

  世間百相,流民組成如此雜亂,自然少不了恩怨糾葛,哪怕沒什么事,只是西岐百姓與北地牧奴之間的文化差異就足以造成私斗。

  往小了,只是三五人斗毆,往大了,則是三五十人大打出手,幾乎從來沒有停止過。

  即使有新法禁止私斗,這些人也沒停手,讓李靖極為頭疼。

  流民在城外啊!難以管制,而且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溜走,還能怎么處理?

  要抓,要逮,那就得大費周折,實在沒有那么多人手,如果提前走漏了風聲,人家更是一走了之,反正流民本來就是流動的。

  以往只是小打小鬧還能想著法兒處理一番,可現在不同,興許是做工拿不到工錢,催生了更多的怨氣,總之兩個群體之間的摩擦越來越激烈,隱隱有了聚眾斗毆的傾向。

  流民民夫有去年的臨時住所,也有時不時賑濟的糧食,吃住倒是不愁,但水只能自己打。

  這時候的水倒也好說,沒有污染,喝不死人,直接在淇水取用就可以了。

  今年不知怎得,不僅糧食豐收,水源到了冬日也不減少,所以并不會有搶水的困擾。

  但不搶水,可以搶道,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有一百種挑釁對方的理由,哪怕只是擦肩而過,互瞪一眼。

  北地牧奴發揮正常:“你瞅啥?”

  西岐流民聽不太懂:“牛給你卸咧!”

  “你再瞅?”

  “你得賊列狗咧,這么瓜皮!”

  雞同鴨講,又早看對方不爽,北地牧奴不由得大怒,吹了個口哨,便喊來了幾十人,掄起袖子便打。

  西岐流民自然不甘示弱,但這時候他們終于明白前陣子紂王為什么會推行短袖短衣,中原服飾著實礙事,空手搏斗落了下風,再加上本就不如牧奴們壯碩,連著最開始那人,一共死了四個,余下的人人帶傷,只得狼狽逃走。

  逃走的人自然不會就此罷休,本就是從西岐逃來的流民,對生活都不抱有太大希望了,還能不爭一口氣?

  西岐流民們立即聚眾而動,舉著木棍、柳條、石塊等物,沖著河畔邊的牧奴而去。

  北地牧奴一見對方人多,也不含糊,口哨一吹,咱們搖人。

  隨后就來了千百人,喊殺聲大起,他們都是從北地一路逃來的,膽子不小,從來沒慫過。

  打著打著,火氣就上來了,真就往死里打,一點都不留手,歷史上頭一回大規模民間斗毆就這么誕生了。

  西岐來的流民團結,他們在羌人的追逐下互相扶持逃來此地,會互相照應,是不是還有些配合。

  而北地牧奴則都各自為戰,他們身體更壯一些,但勉強溫飽,也只壯的有限。

  兩撥人相遇,五五開,新仇舊怨一起算,紅著眼打大打出手。

  拳拳到肉鈍器相搏的場面,比兩軍對壘一刀兩斷更為駭人。

  一時間呼喊聲連連,慘叫不斷。

  雙方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等到工部官員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

  換做姜文煥可能一個人把這萬把人都給打爬打,但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工部官吏,面對打出血氣的兩撥人馬無能為力,只能匆匆報入宮中。

  而那些撕扯毆斗的流民,則你擋著我,我絆著你,死死揪住對手,誰也不肯先放開,甚至有許多直接滾入淇水之中,就看誰憋氣憋得時間更長。

  棍子打死的,傷口痛死的,淇水淹死的,泥巴嗆死的.....

  流民充分展現了人類利用工具的能力,各種尸體死法不一,尸橫遍野,無法計算。

  即使后來玄鳥衛與執金吾來人,抽出刀拉開陣仗,兩撥人馬還在打罵不止。

  “什么禁止私斗?這瓜慫打老子老子還不能還手?”

  “就是,等老子被他打死了你們破爛玄鳥衛再出來收尸?”

  “這叫你媽的新法!”

  “北狄異族就該打,我們才是大商子民!”

  “放你媽的屁,俺部族首領就在朝歌當侯爺,雖然俺跑了,他能不照拂些?你是什么東西?”

  消息傳到宮里的時候,子受沒有在砸核桃嗑瓜子,而是迷迷糊糊地打瞌睡補覺。

  “陛下,萬尚書求見。”

  當駕官傳到,上首的子受打了個哈欠:“宣。”

  估摸著因為一直不發工錢民怨又上了一步,萬大包工頭這才離了宮殿特意上奏,看來黑心房地產商效果很不錯。

  萬年疾步走進,拱手道:“陛下,流民暴動,死傷無數,還請陛下明示,該如何處理。”

  子受一下就不困了,暴動?

  這讓他想起了春秋時期的百工暴動,衛莊公蒯聵不恤民政,奢侈腐化,對奴隸們殘酷剝削,虐待工匠,使他們不得休息,貴族石囿引導奴隸暴動。

  自己這邊也差不多,流民民夫沒有工錢,心有怨言,貴族也因為收取田賦而不滿,有引導流民暴動的動機。

  昏不昏?昏啊!

  子受期待道:“為何暴動?”

  萬年答道:“西岐流民與北地牧奴早有矛盾,今日不知怎的,大打出手,傷及無數。”

  子受沉默了一下,好像不是百工暴動的劇本,是商鞅渭水大刑的劇本,據說商鞅變法之后,在渭水殺了七百個聚眾斗毆的人,把渭水都給染紅了。

  這渭水大刑不知真假,但的的確確留給了所有人秦法嚴厲的印象,也讓人戰戰兢兢,不敢犯法。

  子受看向李靖:“李卿家準備如何處置?”

  李靖道:“新法禁止私斗,治國之道,一刑,一賞,一教也,刑賞不舉,法令無威,私斗流民均乃刁民,理當除之。”

  子受問道:“那依據新法,私斗之人,應該如何判處?”

  李靖拱手:“陛下,民間私斗,首惡與主兇斬立決,從犯視其輕重。”

  “涉眾者幾何??”

  “千人不止,恐已近萬。”

  子受沉默一陣,怎么處理,還真是個難事。

  按這個數目,主犯只怕也得有一千個,殺得怕是比渭水大刑更兇。

  但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殺得多了,可以是新法嚴厲,陛下圣明。

  殺得少了,可以是仁心仁術,陛下圣明。

  子受:“.....”

  他倒也不是沒反過來想,殺得多了就是殘暴不仁,殺得少了就是婦人之仁,可依照過去發生的一切,事實情況不允許他保持樂觀。

  這個選擇題好難啊....

  想了好一會兒,子受才道:“諸卿隨朕出宮,往淇水一行。”

  還是實地看看該怎么做,而且事關千條人命,他也不會隨意做決定。

  話音剛落,費仲就拜下道:“朝堂之上如何能判處淇水之罪?遙坐數里之外,又如何一言定得千人生死?躬身察看,方能明察秋毫,陛下圣明啊!”

  尤渾附和道:“費尚書說的極是!”

  子受眼皮跳了跳,怎么開頭就是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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