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從馬邑出發,傍晚便抵達了定襄城。李牧找到了那天為他登記的錄事,想先在唐軍大營先找個地方,安頓下母親和白巧巧,容他得空去租賃房子。這位錄事還記得他,聽他說了難處,笑道:“我當是什么事情,不就找個住處么,好說!這定襄城本是突厥人占據,我大唐破城以后,大部分突厥人都跑了,留下空房幾百間。這些房院暫時用來安頓將士,以后都是要賣出去的。既然你要尋住處,我便做主送你一間。”
李牧忙道:“這不合規矩,我身上還有一些錢財,若能算便宜些賣給我,我就知足了。”
錄事擺了擺手,道:“我李思文最敬重孝義之士,你的事跡我聽過之后,神往不已,恨不能那日沖出突厥大營星夜報訊的人是我。能幫上你的忙,我與有榮焉。錢的事情莫談了,我這就帶你去看房子…就南街吧,南街的房子好些,以后也必是繁華的地段。你相中了哪個,哪個就是你的,我記錄一下就行了。”
李牧這才知道,這位年輕的錄事文書叫做李思文。話已說到了這種程度,他也不好再推脫,只好接受下來,心里暗暗記下這份人情,現在是還不了了,以后尋機會再補。
從唐軍大營出來,李思文跟李牧一起,先接了孫氏和白巧巧,雙方見過禮,然后一起坐著牛車,趕往李思文所說的南街。李思文這人很是健談,坐在車轅上給李牧一家介紹定襄城。
據史記正義記載,按古代謚法,“辟地有德,襄”。定襄城叫這個名字,表示這個地區安定了。但是自隋唐以來,定襄城就沒有安定的時候。在隋之前,突厥就已經把定襄城從北齊的手里搶走了,后來隋朝建立,兵強馬壯,又把定襄城從突厥人手里搶了回來。再后來隋朝動亂,各路軍閥混戰不休,突厥人又趁機占領定襄城。唐朝初立,國力孱弱,頡利可汗兵鋒直指長安,這定襄城就更收不回來了。近些年來,定襄城一直是頡利可汗的行在,每年他都要在這里住上三五個月。突厥人在此貿易,把毛皮等物換成唐朝的貨幣,購買各路商人帶來的大唐奢侈品,其中茶葉,瓷器,絲綢是最受歡迎的。突厥人不事生產,定襄城內的房院都是突厥人雇傭唐人工匠建造的,多數都很粗糙,少部分精致的,就是突厥貴族的府邸。唐軍攻破定襄城的時候,李靖大將軍早就命人把這些貴族府邸占據,把里面的金銀財寶等物充作軍資,賞賜給了有功將士了。
定襄城有東西二坊,南北二街。東西二坊住的都是普通百姓,貴族住在北街,南街都是商鋪。李牧的身份,顯然不適合住在突厥貴族的府邸。故此李思文帶他來了南街,也是想送一個商鋪給他,讓他好做點買賣,有份營生。
定襄城破之后,唐軍大營占據了東市,北街變成倉庫貯存糧草,西市羈押戰俘,南街則成了‘后勤基地’,隨軍的工匠都住在這里。等仗打完了,唐軍所有人都會離開定襄城,屆時就會有朝廷委任的官員過來接管,這些空房院就會賣掉,那時李思文想幫忙都幫不上了。但是現在,這些都歸他管。
到了街口,李思文從牛車上跳下來,拉著李牧走進街道,介紹道:“大軍出征,必有軍器監跟隨。軍器損耗,隨時修補。你聽到打鐵聲沒有?此番征突厥,陛下一共派出六路大軍,我們這里現在是兩路大軍的大本營,將近六萬人的兵馬裝備,都在這里修理。爐火日夜不歇,兀自還忙不過來呢。”說著李思文往街深處一指,道:“我建議你選一個靠里的房子,街口的房子雖然也有空的,但是這打鐵聲太大,晚上睡不著覺。”
倆人說話間,已經到了一個房院門口,門沒關,李牧剛好可以看到里面的景象。一個關中大漢,赤膊著上身,正敲打著一塊燒紅的鐵錠,李牧心中一動,這不是現成的原料么?若能在這里找一份活干,哪怕不給錢也合算啊,權當是免費練技能了。
李思文見李牧停下腳步往院子里瞄,也站了下來,拍拍他的肩膀,道:“怎么,你對打鐵有興趣?”
李牧聽到李思文講話,回過了神,順著話頭道:“從小我就特別羨慕鐵匠,還曾去拜師,但人家沒收我…將軍,我不能白要房子,幫著干點活圖個心安,我雖然不會什么,但是有把子力氣。”
“千萬別叫將軍!”李思文連連擺手,道:“我可當不起將軍這兩個字,叫我名字就行。我在軍中只是一個錄事,一個玩筆桿子的師爺而已,連參軍之權都沒有。你既然想出力,大營里還怕沒活干么?先選了房子,等會我給你找個活干,打鐵還是算了,這個活啊,太累了。”
李牧忙道:“將、啊不,思文兄。”李牧見李思文瞪過來,忙改了口:“思文兄,我不怕累,實不相瞞,我母親前幾日染了風寒,時時刻刻需要人照應,我離家遠了心里還惦記,正好住在這里,軍器監還離著近,你就幫忙說一聲,我就在這干活吧。”
李思文笑道:“我看你就是想學打鐵!我已經看透你了!”
李牧配合地露出一個憨笑,李思文更加得意,為猜出李牧的心思而高興,道:“這個好辦,前幾日老鐵頭還找我要俘虜干活呢,你主動去還不美死他,不算個事兒,先把住處定下,安頓下來,等會我跟他打個招呼就是了。”
李牧點頭稱是,倆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李牧選中了一個街道中間的商鋪,以后仗打完了,這里必定是繁華地段。李思文倒是對這些不甚在意,見李牧選定了,便拿出一本冊子,在上面勾畫了幾筆,這個鋪子便是李牧的了。李牧喊牛車過來卸行李,李思文非要幫忙,但他又干不好活,反而添了不少亂,李牧也不好說什么。眼看著天色漸晚,李思文要回趕著大營,李牧便讓孫氏和白巧巧先收拾著,他跟著李思文一起來到了剛剛打鐵的那個院子,來見軍器監的監正老鐵頭。
老鐵頭是一個年近五十的關中人,胳膊上有一塊疤,看起來應該是打鐵時候燙傷的。聽說李思文是送人過來干活的,非常高興,咧開嘴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來,非要留下李思文喝兩口。李思文還要回大營,沒時間再耽擱,婉言拒絕了老鐵頭的好意。李牧早已付完了車資,又多給了幾文,讓牛車把李思文送回大營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