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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如果不是你說錯不在我

  “這種嗎?肌和大腦練成了某種運動反吧,反正看到飛過來的時候就突然知道要怎么做了。”沐解釋著,說實話他自己也不能確定這原理是不是真的是這么一回事。

  “好了,別鬧了,這里是醫院。”沐笑咳嗽了一聲,轉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所以,難道你認為不對嗎?莫扎特就應該是一位妥瑞氏患者,我就是這么認為的,還有霍華德休斯一定是強迫癥,毋庸置疑,我一貫主張并且堅持心科的治療不應該局限于化學治療、手術治療、各種行為治療、精神分析治療或者認知療法,而是應該融合病人的內在和外在,將病人放在他的生活之中,而不是從他的生活環境里放到一個真空環境中進行治療,我們治療的很大一部分是要讓病人能夠回歸生活,當然這也許一直都是比較理想化的。”

  “理想化沒有什么錯,就是這樣的,不僅僅是心科醫生和病人自己的努力,我們還要爭取更多可以爭取的人,比如病人家屬,比如社區居民對一件事的理解,比如全民精神健康意識,再比如加強自殺危機干預者的專業水平,這些都是我們應當考慮的事,如果我們都不考慮的話有多少人又會去思考呢。”沐認真地說,好像這些話他說過無數次一樣。

  沐笑從沐的臉上看到了那個她所熟悉的,天真的沐,善良的沐和對自己所走的路深信不疑的沐。

  可是她也知道沐曾經懷疑過,曾經懷疑過他所期望和努力的一切都是不對的,徒勞的,是沒有意義的,他悲傷絕望甚至迷失。

  現在的沐是那么可貴,那么堅毅,閃耀著智慧和從容的光芒,這是她深著的沐啊。

  可是沐笑知道,沐的況并不一定永遠會像現在這樣,去年年初的時候他又病倒了,一種大腦重新啟動一樣的狀態,醒來后伴隨部分記憶丟失。

  幸好,他沒有丟失完他的經驗和知識。

  真是謝天謝地,他竟然把那些猶豫、否定和恐懼都給忘記了,雖然他也似乎忘記了沐笑。

  楚教授研究了很久也沒有很好的辦法,沐笑當然不能等著別人來保護沐,雖然回國以后一部分之前已經稍有眉目的研究進展會稍稍慢一些,但是她可以留在沐邊保護沐了,以同事的份也好,以同行的份也罷,或者就是老同學的份,至少她可以一直在他邊陪他應對很多很多事。

  “我好像記得我們去瑞典的時候也是為了拜訪一位妥瑞氏癥患者,當時的況我已經想起來了。”沐說著快速把筆記本翻閱了一遍。

  沐笑提醒沐,不在筆記本里,關于瑞典那位了不起的婦產科醫生的案例在檔案袋里。

  周圍醫生名字叫作羅伯特迪克,是瑞典一個小鎮上的婦產科醫生,這位病人是楚教授在歐洲交流時聽一位神經學教授說起的,當時楚曉峰對這位時不時要做好多小動作的醫生非常好奇,這么可能一個肌突然會一陣抽搐,不停眨眼睛,甚至在神經學教授口中,時不時還會一跳一跳的人,竟然能成為一名婦產科醫生?

  眾所周知,醫生需要的是精細、專注和專業的技術素養,可是這樣一個連站著都不可能安靜的人怎么可能完成婦產科手術?

  抱著這樣的好奇楚曉峰回國以后就把這個病人的事告訴了沐笑,當時沐正在為小蘭平的事感到困擾,教授就說聯系看看能不能去拜訪一下,看一看究竟是怎樣成長起來的一位醫生。

  后來教授因為忙于學校的教學工作,沒有辦法去拜訪那位病人,沐笑和沐就得到了這樣一個機會,在國際上享有盛名的神經學教授陪同下一起到了瑞典的哈科梅小鎮。

  正逢四月,車輛穿越抒詩一般美妙的小鎮,來到了這家名為哈科梅中心醫院的婦產科病房。

  剛一走進病房區的走廊,沐和沐笑就認出了羅伯特醫生,因為一個穿淺綠色手術服的醫生癥正不停摸著他的耳朵,然后雙腳來回提著墻邊的踢腳線。

  他的動作有一種古怪的節奏美感,好像每一個動作都要做到對稱和雙數。

  教授開玩笑地說,“是不是一個很有活力的男醫生?就是喜歡一切都要一對。”

  “那生孩子的時候怎么辦,產婦不可能都生雙胞胎啊,大部分都是一個吧。”沐笑說道。

  教授還沒來得及回答沐笑,羅伯特就連蹦帶跳跑到三人面前,“嗨,聽說有位漂亮的醫學生來我們這了。”羅伯特幽默且地打著招呼。

  “嗨,是的,我們想來和你一起討論一個工作。”沐笑用流暢的英語回答道。

  “那真是太棒了,我的女友剛剛因為受不了我對對稱的苛刻,離開我了,我很樂意在這樣的時候可以和漂亮的同行一起工作。”

  羅伯特很有分寸地開著玩笑。

  給沐和沐笑的第一印象是,羅伯特在醫院里不僅沒有受到別人的排擠,而且每天的工作對他而言是一件特別愉快的事。

  羅伯特很大方地給大家介紹他的常工作,說話的時候時不時會戳一下旁邊的墻或者手上的筆記本,如果這些東西都沒有,他會有些暴躁。

  這種暴躁是突然出現的,也就是說前一秒鐘羅伯特看起來還很正常,只是動作很多,還會跳來跳去,但是后一秒鐘他突然就開始很暴躁很煩悶,好戲那個整個世界對他而言都不對勁了。

  他開始努力找到一樣可以又戳又拍的東西,如果實在找不到,羅伯特就會反復觸碰他的耳朵,左邊10下右邊10下,然后每到雙數的時候就要交替踢一次腳......

  沐觀察到羅伯特會反復這動作,直到他認為每一個節拍都在正確的點上,手在摸耳朵第二下的時候,腳必須交踢出去一次,這兩個動作必須完全合拍,如果有提前或者延遲都要重新來過。

  要是幾次不對,羅伯特就會非常煩惱,很多人可能會對一件反復多次還是不能成功的事放棄信心,不做了!

  但是羅伯特不同,他煩躁,一邊煩躁一邊生氣一邊忙著這些事。

  等他完成之后,心滿意足的告訴大家,“輕松一些了。真是的,已經不經常會這樣了,可能因為女友分手的事吧。”

  羅伯特的樂觀很讓人記憶猶新,他也完全不避諱說起自己因為有這么一些古怪的小問題,交了幾個女朋友都不歡而散。

  教授說,他的女朋友都很漂亮,一開始也都喜歡他這種古怪的樣子,說起來,也會有人覺得很有趣的。

  “是的,我看起來像個一直精神很好的猴子,但是我在做手術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你們要不要看看我的手術過程?”羅伯特邀請之下,沐和沐笑就有機會在第二天參加一個羅伯特醫生的負責的手術。

  能看到他不像一個歡快猴子的樣子,沐和沐笑心里都很期待,教授笑著拍了拍沐的肩膀,“我第一次看的時候簡直超出我的所有想象。”

  教授這么一說沐就更期待了。

  當天晚上羅伯特醫生邀請大家去他家喝啤酒,教授對此特別高興,說是戒酒好多年,難得又能喝上一杯。

  羅伯特醫生一聽教授戒酒多年,立刻搖搖頭,那你就吃丸好了,丸和可樂也是很好的選擇。

  “等我下班之前,你們應該去買三個杯子,因為我不習慣別人用我的杯子,這個要求可以嗎?”

  羅伯特問完,三人點點頭,于是就有了這個紅色雪花圖案的杯子。

  沐現在全都想了起來。

  晚上差不多八點左右,羅伯特給大家準備好了丸、土豆泥還有煙熏三文魚和一大盤蔬菜以及一些墨西哥的玉米片。

  羅伯特不讓任何人進廚房,他說他有一些潔癖,如果有陌生人進過廚房,他會覺得所有放在外面的食物都不再干凈。

  沐笑就問,那么現在我們這些陌生人坐在這里,食物暴露在大家面前了,這些食物是不是也不干凈,也不能吃了?

  羅伯特搖搖頭,“不是,我沒有到那樣程度,只是廚房比較特別。”

  沐明白,他有他的一規矩,這些規矩羅伯特不喜歡改變,改變會讓他慌亂和緊張,這也是他可能不容易找到合適的結婚伴侶的原因之一,盡管羅伯特在言談中表露了他還是很希望有一個妻子,因為他喜歡孩子。

  至于孩子的數量,羅伯特笑著比劃了一個2。

  教授調侃說4也是偶數,或者6。羅伯特尷尬地搖搖頭,表示還是2最完美,如果可以的話,8當然也行。

  這算是一個笑話吧,說完之后羅伯特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聊天的內容很愉快,所以大家都沒有太在意羅伯特在餐桌上前的古怪舉止,他其實不斷在分散注意力,因為那不知道多少時間就會發生一次的抽搐。

  另外羅伯特還忍不住會抓抓桌布,或者舉手摸摸餐桌上的吊燈,總而言之,他的手指如果不能觸碰到一些什么東西,他就會不舒服。

  沐問,“是不是需要讓這種觸碰發出聲音才會更舒服一些?”

  羅伯特搖搖頭,“沒有什么特別的,你這么一說,我好像也有點不確定了,現在想想的話,也不一定非要發出聲音,但是碰觸會需要有一點點反饋,力量上的反饋或者就像你說的聲音上的反饋。”

  羅伯特讓大家看了看餐桌旁的冰箱,冰箱上千瘡百孔,羅伯特說,這基本上就是他從小到大的戰場了。說完又是他帶頭哈哈大笑起來。

  看的出來,這像是受過隕石撞擊的冰箱至少在這個家里有二十多年的時間,積月累留下了不可抹去的印記。

  沐笑發現了幾個比較大的坑和比另外一些地方更深的凹痕,便問道,“這也是用手指觸碰出來的嗎?看上去傷口很大。”

  羅伯特不好意思地說,“那是我扔的,小的時候我暴怒,暴怒發作就會扔東西,什么都會扔,扔杯子、扔剪刀、扔盤子,扔一大盆醬意大利面,什么都可以,如果我突然憤怒,就會控制不住,我就一定會去扔東西,找到什么就扔什么,有一次我差點把桌子舉起來扔向冰箱,后來我媽媽把我攔住了,給了我一個胡蘿卜,我把胡蘿卜扔了過去。”

  說完羅伯特開始喝啤酒,咕嘟咕嘟,幾乎喝掉三分之二,隨后他打了一個嗝。

  “教會里的人跟我媽媽說,這孩子可能是魔鬼附,鎮上好幾十年前也出現過這樣的孩子,他們會在夜晚的時候走到后面的山上,然后對著樹木狂砍,最后被魔鬼接走。

  媽媽害怕我也會在半夜的時候穿過后面的公路沿著夜色爬上山去,事實上我知道我對公路后面的那座山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還有我總是要動來動去。

  教會學校的老師倒是對我不錯,讓我一個人坐在最后一排,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我偷偷看書,,看《銀翼殺手》還有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我難受的時候事實上我一直都難受,只要我清醒著我就是難受的,暴怒的況下有時候還反而好些。怎么說呢,就是所有我清醒的時候我要承受兩種難受,一種是我這種總是要動來動去,對很多地方和事總是特別講究我自己的規則,這個方面讓我很難受,另外就是我這么做的時候周圍人多少都會對我的事表示不理解甚至害怕,這也是需要我來承受的,所以每天只要是醒著的時候,我就是承受著兩種不舒服,因為我也是知道羞恥的,比人說我的時候,我也會知道這樣做會帶來羞恥,以及我會因為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體感到羞恥。

  但是暴怒的時候不同,我扔東西,我憤怒,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時候,其實是很暢快的,不用覺得自己有什么羞恥,也來不及去覺得,就是感受在那方面消失了,無影無蹤,想要去找也找不到,就是在那幾分鐘或者十幾分鐘消失了。

  所以其實是很舒服的。你們大概都沒有這樣憤怒過吧,哈哈,當然正常況下我們還是不要這么憤怒比較好,因為周圍人真的受不了,我漸漸長大后才知道,世界上的人大多數都是很相像的,像教會里的那些人,像老師、像我的媽媽和爸爸,他們都是正常人,很相似的正常人,而我這樣的人很少,在我們小鎮我就知道我自己是這樣,我們小鎮的人口可不少。

  媽媽對我動來動去的問題并不是很在意,雖然有些管閑事的人會對我媽媽嘮叨說,還是要小心點多做做祈禱之類的,但是媽媽并不太在意,真正讓她害怕的是我的憤怒。

  小時候我會突然憤怒,扔東西,拿起什么都扔,到后來就發展成看到誰都會朝他扔東西過去,如果那個時候我正好是在氣頭上,有一次我把我媽媽扔傷了,就是眼角這里,足球運動員特別容易受傷的部位,眼角這個地方受傷會出很多血,看上去非常恐怖,我嚇壞了,跑出冰箱里拿冰塊和冰牛,再去浴室拿干凈的毛巾,足足忙了半個小時,那半小時里我什么毛病都沒有犯過,專心到不可理解的地步,我覺得一直煩躁的體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的細胞都在我體里按部就班地運作著。

  它們沒有煩惱,沒有急躁,我的大腦干凈地就像早上的天空。

  雖然把媽媽害得受傷這件事讓我很羞愧也很難過,但是那天晚上,當我躺在我那張深藍色的單人上,看著天窗外的星空,我突然意識到當我在給媽媽冷敷以及用抱緊胡亂包扎的時候,我的心就和天空一樣,一樣安安靜靜。

  那天晚上我就想,將來我要成為一名醫生,而且是外科醫生。

  但是媽媽對這件事的看法和我完全不同,媽媽并不在乎我是不是動來動去,行為習慣不好,她害怕我會傷害別人,怕我在教會學校里和其他同學打架,其實,媽媽的擔心并不錯,就算有老師照顧,學校里還是會有同學在我背后說三道四,我也不怕和那些圓嘟嘟的胖子打架,我出手很快,是天生的大家好苗子。

  但是我發誓,我很少主動找人麻煩,很少,其他男孩也不像媽媽那么遲鈍,他們一覺察到事不對勁,逃起來比兔子還快。

  剩下一個氣呼呼的我只能對著自己的儲物柜砸拳頭,一直砸到不想砸了為止。

  有時候我想,會不會永遠一直砸下去,但是從沒有那樣的時候,總是在某一下之后,突然就不砸了。

  媽媽給幾個在其他城市的親戚打了電話,然后就帶我去看病了,很幸運地遇到了教授,我覺得算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事之以吧,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別怕,這不是你的錯,不要害怕。”

  教授在一旁微微一笑,羅伯特摟住教授的肩膀道:“是真的,在遇到教授之前,我一直認為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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