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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與國同壽的無敵太監

  曹長卿并攏雙指,一枚棋子重重落下。

  有鏗鏘聲。

  太安城出現第四次震動。

  這一次最是動靜劇烈。

  許多騎卒的胯下戰馬,竟是四腿折斷,當場跪在地上。

  巍峨城頭之上,終于有數人按捺不住,或御劍而下城頭,或躍身撲殺而來,或長掠而至。

  又有一雙黑子白子先后落在棋盤上。

  那襲青衫仰首而笑:“我曹長卿之風流,為爾等所見,方是世間風流。”

  當第四顆白子靈動活潑地跳出棋盒緩緩落下,那出城數人距離他曹長卿已經不足三十步。

  曹長卿拈起棋子,這一次不是由高到低落子,而是輕描淡寫地橫抹過去,微微傾斜落在了棋盤上。

  有浩然氣,一橫而去。

  那數名護衛京城的武道宗師全部如遭撞擊,迅猛倒飛出去,直接砸入太安城城墻之中。

  大楚新歷三年春的春風里。

  大楚棋待詔,落子太安城。

  曹長卿是大勢,滅離陽大軍,斷離陽國運。

  高仁則是這一統天下最后的收官,一舉斬斷離陽龍脈,吸收離陽氣運,大大小小的人物,該死的死,該殺的殺。

  永絕后患。

  比如,眼前這個年輕的太監。

  滅太安城,需先滅這個與國同壽的無敵太監。

  容貌年輕,俊雅如弱冠男兒的宦官站在皇城根一角,垂手而立。

  與皇宮里那些狼奔豕突,面露恐懼之色的太監相比,他太安靜了。

  高仁看著這名契合道教經典中“證得真意,返老還童”之異象的“年輕”宦官,笑道:“你知道我看到你是什么感覺嗎”

  他自問自答道:“孤陰不長,世間唯有龍氣至剛至陽,所以你才做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壯舉,做到人間證長生。國運與你于一體,離陽國運不滅,你不死。你若死,離陽便徹底在這個世界失去。離陽這顆大樹,即將傾塌,樹倒猢猻散,但唯有你不會散。斬草需除根,高仁此身亦與大楚國運于一體,你我相斗,便是離陽與大楚國運龍氣相搏。可惜,你已經沒有任何的勝算。”

  年輕宦官直起腰,頂天立地,扯了扯嘴角,似乎覺得年輕帝王這個說法有些道理。

  “事在人為,這太安城,終究現在還是離陽的太安城,而不是西楚的太安城。我于此地…當無敵…”

  高仁緩緩道:“可不盡然!”

  風聲起,年輕宦官沒有開口說話,卻有聲音從指間傳出,叮叮咚咚十分悅耳,就像是有人用手在彈奏,便奏出一篇繞梁不絕的仙樂。

  “離陽開國之始,我便已經在太安城宮中當差,那時候趙家的那座立足之地,還沒有改名為太安城。這兩百多年,看過很多生生死死,坐龍椅和想坐龍椅的,讀書的,拎刀披甲的,都死了,甚至連他們孫子的孫子都死了,我還活著…”

  世間武夫飛升不易,更有長生只在天上的說法,意思就是說在人間證道長生絕無可能。

  即便躋身陸地神仙境界,除非像呂洞玄那樣自行兵解轉世,否則天地大道不會允許這樣“不合規矩”的人間存在。

  草木枯榮,生老病死才是天理。

  為此佛家摒棄肉身前往西天凈土佛國,道教修無為自然只求成為山上人,追本溯源,都是有舍而有得。

  世上長壽人,如同武當山老真人宋知命那般活到兩個甲子的歲數,已經實屬不易,魔教劉松濤之所以能夠比宋知命更勝一籌,也是在爛陀山畫地為牢與活死人無異的緣故。

  比起眼前之人,與國同齡,不可同日而語。

  風雨齊至。

  年輕宦官橫臂伸出,攤開手掌,所有滴落在他手心的雨點都沒有化作雨水,而是一滴滴彈射而起,也并非筆直彈起,而是一次次飛旋畫弧,最終聚攏成一個圓。

  年輕宦官笑道:“我其實不太會打架,不過…沒輸過。”

  高仁笑了笑,雙手在胸前畫了個圓:“我很會打架,而且打架次數肯定比你多,而我…也沒有敗過。”

  雨勢潤如酥,像那婉約美人緩緩織珠簾。

  年輕宦官手心之上那顆雨水凝聚而成的藏青色水球,懸空而停,微微起伏,隱約浮現電光閃爍,火龍游走一般。

  高仁瞳孔微縮。

  天雷。

  人手握天雷!

  好一個與國同壽的老太監。

  此時此刻,年輕宦官再無先前的溫吞氣息。

  而高仁,面容肅穆,眼眸漆黑如墨,如一條蛟龍看待一尾蟒蛇,既有俯瞰輕視之意,又蘊含著雷霆大怒。

  太安城外,許多人、許多勢力注視著這一戰。

  就像西楚亡國又復國,轉瞬間席卷天下。

  這王朝更迭,不到最后一刻,可真的是誰也說不準。

  便是黃三甲,在遇到掀了棋盤的君臣之時,也窺不破這天道該是如何來循環。

  諸如吳家劍冢,在上代劍冠吳素叛離了家族嫁給了北涼王徐驍,有望一劍縱橫天下的鄧太阿也是離心離德,雖然名氣不墮,但終究吳家已經開始走向了沒落。

  這春秋最后的收官階段,沒有陸地神仙的勢力,怎么可能稱得上頂級勢力。

  屈指來數,陸地神仙也不過爾爾。

  那對君臣,霸絕天下,若是一戰勝之,這今后的江湖,不好過了呢!

  比離陽當年準備讓徐驍馬踏天下時候還不好過了呢!

  兩個…不,加上在西楚郢都閉關的李淳罡,可是三位陸地神仙,再加上有望突破的刀甲齊練華,曹長卿弟子下一個儒圣軒轅敬城。

  今后百年,這個江湖啊!

  世間大大小小的高手,也就武帝城那位穩坐不動。

  便是北莽,也心有戚戚。

  大有江山易主之感。

  太安城外。

  西楚霸王曹長卿落子驚天地。

  太安城內。

  高仁對戰離陽無敵與國同壽的大太監。

  那太監五指微微縮,掌上天雷瞬間滲入手心,消散不見,但是整條手臂頓時呈現出雷龍縈繞的詭譎景象。

  年輕宦官呼吸綿長,隱約間七竅間皆有七股纖細的白色氣息吐納出入,白皙如羊脂美玉的面龐之上,如同倒垂七條白蛇。

  與此同時,高仁身形剎那間旋轉向前,雙腳離地,衣袖飄搖,簡簡單單一記指劍刺向年輕宦官。

  后者只是抬起那條“吞食”掉一顆天雷的手臂,雙指夾住那柄蘊含高仁充沛神意的劍氣。

  雙指夾白虹。

  指縫間,電光火花瘋狂濺射,映照著年輕宦官那張臉龐熠熠生輝。

  劍開天門!

  指向年輕宦官眉心處的劍鋒,猛然間綻放出一條粗如手臂的雄渾罡氣。

  年輕宦官腦袋傾斜,雖然近在咫尺,雖然那抹罡氣威勢等同于床弩百丈之內激射而出,當仍是被他輕松躲去。

  只有鬢角處被凌厲氣機割斷的幾縷絲,緩緩飄落在雨水中。

  年輕宦官在撇過腦袋的同時,空閑左手快如奔雷地撩向高仁胸口。

  他曾在宮中勤勉房聽那些飽學碩儒說過,東南年年有大風,摧峰拔山撼城樓。

  這一拳,不傷體魄而傷神魂。

  泰山顯現。

  一念成山!

  一山禁法!

  神魂修煉,在“聊齋”世間有成,自是不會輕易被一拳擊敗。

  一拳未得逞的年輕宦官變拳為掌,一掌敲在高仁心口上。

  一掌之下,高仁整個人的袍子都隨之劇烈震蕩。

  巋然不動。

  “哈!”

  高仁滿頭長發飛舞中,全身的血氣驟然爆發出來,在一片金黃之中,迎著太監的掌力,踏步前行!

  轟隆!

  一聲炸響之中,雙眸之中猶如燃起金色的火焰,在空氣的劇烈波動中,一步踏前,單拳一擺,在空氣的陡然震爆聲中,五指驟然合攏,如龍般的金色血氣盤旋在手臂之上,一拳擊出!

  年輕宦官微微皺眉,一拳一掌對撞。

  頓時,兩個人俱都倒滑出去。

  雙腳在地面上上犁出一條青石翻裂的十數丈溝壑,只是距離交手之地越遠,由深及淺,而高仁身后的雨水,為磅礴氣機所擠壓,傾斜懸掛,清晰可見。

  高仁一腳后撤一步,一腳前踏一步,穩住身形。

  雙腳輕輕踩在青石街面上,就像生出兩朵池上蓮花。

  同時,猛然前奔。

  一拳揮出,不可一世!

  藐視天下萬物的不可一世!

  滔天巨浪般的力量,重重疊疊。

  一拳分開生死路!

  年輕宦官面色深沉,身體殘破,但龍氣從離陽殘余的國運一抽,眨眼之間便恢復如初,抬起手臂,隨手一抹。

  雨點串連成線,最終凝聚鑄造出一柄三尺意氣劍。

  借劍一事,李淳罡自是天下第一。

  與李淳罡交流三載的高仁,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這一刻,高仁看到這一幕后,如同眼前鋪開一幅以前從未見過的陌生畫面。

  未必是年輕宦官此舉境界更高,雙方都是陸地神仙,并無高下之分,但是年輕宦官的手筆,氣魄奇大,哪怕眼下敵我之分,也不得不由衷佩服。

  如果說羊皮裘老頭兒的借劍,無論是與人借真劍,還是與天地借劍意,都有一種我李淳罡想還便還、我想不還就不還、哪怕你是老天爺也奈何不得我的氣勢。

  那么這位年輕宦官就走了另外一條路子,我不與天地爭搶,只在天地之間自行造化。

  這就像李淳罡并非做不到,只是才氣太高天賦太好,所以很懶散,但是年輕宦官卻有那份勤懇。

  高仁四周雨水好像出現片刻的停滯,然后身形一閃而逝。

  年輕宦官閉上眼睛,如聽雨聲。

  然后隨手向后一劍揮去。

  三尺雨水在揮劍之后便消逝不見。

  年輕宦官又從雨中抹出一劍,這一次揮向了左手側面。

  一劍復一劍。

  雨勢不減,雨水不停,年輕宦官手中三尺劍已經換了六十次。

  高仁身上黃袍盡是劍痕,但肉身卻并無一傷。

  融入九陰真經中的乾坤大挪移、斗轉星移,這等范圍攻擊,無懼。

  只有那種不可扭轉的強力攻擊,才不可擋。

  太監也是身中六十拳,等于死了六十次,但無一例外,俱都因為龍氣將肉身恢復如初。

  無敵!

  這便是他所說的無敵。

  不敗便是無敵。

  就在這時,北方龍氣沸騰,浪濤洶涌,如一條黑色的惡龍將要騰空而起,讓人心神不寧,在它面前道心不穩,本能的悸動。

  趙黃巢于地肺山養龍,養出一條惡龍。

  現在,終于出現了。

  “劍來!”

  李淳罡等的便是此時,一劍開天門。

  高仁看著四方動靜,氣質再次一變。

  “既然都已入甕,那么便收官吧!”

  在高仁冷眼注視之下,黑暗彌漫,象征著死亡的烏鴉騰飛,黑蓮盛開,夢中,模擬那天魔的神通,構建出一扇看起來十分古舊的大門。

  血肉之門,很多暗紅色的血管盤旋在上面,非但如此,在大門的中央位置,寄生了一顆還在微微搏動的心臟,心臟殷紅,并且上面還贅生出來了三個巨瘤,劇烈跳動!

  正對著那太監,血肉大門搖晃著,“吱呀”一聲打開,裂出了一道縫隙!

  縫隙之內,一雙雙或蒼白或透明,或長滿牙齒或血淋淋沒有皮膚的手臂,伸了出來,跨過虛空,穿過夢境。

  一雙雙難以名狀的眼睛密密麻麻躲在門后的黑暗里,靜靜地注視著前方的獵物。

  無敵太監雖然與國同壽,雖然于太安城無敵,但也是沒見過這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力量。

  一層層夢境跌落。

  如果說先前無敵宦官看待高仁,就像一條走江入海的蛟龍,在俯視一尾盤踞深山大湖的巨蟒,那么此刻面對這詭異的力量,這位與國同齡的古怪閹人,第一次流露出如臨大敵的神色。

  “大道烘爐!”

  以大楚氣運為焰,煅燒無敵宦官,煅燒離陽龍脈,煅燒一國氣運。

  高仁佇立在離陽巍峨皇宮里,身上不知何時著上一副紅甲,守住了肉身。

  任由萬箭攢射,任由宗師高手砍殺,亦不能傷之分毫。

  除非,陸地神仙境的天人出手。

  可惜,外有曹長卿、李淳罡,便是王仙芝親至,也足以為高仁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良久,紅甲里射出兩道神光。

  離陽,亡了。

  中原氣運,終于盡在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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