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豐年!
河口堡回龍灣的大壩上,高進懷里抱著的杜輕眉很是好奇地張望著,看到天邊落下的雪片時笑了起來。
新年剛過,河口堡卻渾然不像其他地方那般安靜,沿河兩岸的工坊全都開了工,卯足了勁道生產,尤其是鐵廠,自從去年開始以來,那兩座建起來的轉爐就沒有停歇過。
高進治下,神木府谷兩縣開了幾個煤炭大礦,自然也有附屬的鐵礦,只不過陜西這邊不缺生鐵,對高進來說,與其耗費精力去治煉鐵礦,不如直接購買生鐵用來煉鋼。
過去三年時間里,鐵廠的工匠們得了高進的指點后,不再憑借經驗煉鋼,尤其是在搗鼓出轉爐煉鋼法后,他們已經能熟練地控制含碳量,出爐高碳鋼和中低碳鋼。
如今朔方軍上下的軍械甲胄已經從過去的精鐵向著真正的鋼鐵過渡,原本的甲胄也在重新制作,全鋼甲片做出的札甲防護力驚人,最關鍵是足夠靈活,而且通用性也好,即便破損了,修復起來也方便。
今時今日,從河口堡到神木縣,高進治下的人口里,從事手工業的赫然占了三成都不止,尤其是后面逃荒的人口,在經過簡單的培訓后,蠢笨的去礦場做工,聰明靈活的則是去各工坊做工。
聽著風中回蕩的聲音,高進亦是高興起來,只有勞動才能創造財富,尤其是這個時代,對于那些百姓們來說,他們要的很簡單,只求平安度日,三餐粗茶淡飯能吃飽就是天大的幸福,哪怕高進手底下這些工坊工場,每旬只得休息一日,日出上工,日落下工,做起工來好似當牛做馬,可人們還是趨之若鶩。
“夫君在高興什么呢?”
高進身后,剛整治完一條黃河大鯉魚的木蘭擦干凈了手,笑著問道,身邊是海蘭珠和布木布泰這兩個科爾沁部的公主做了侍女打扮,各自牽著高平高安兩兄弟,后面則是抱刀的丁白纓護衛。
“我在高興大家都有活干,有工錢拿,日子不會過得太差!”
高進治下,若是把蒙古諸部的地盤都算進來,其實他所控制的區域已經大得驚人,而且還形成了經濟循環,神木縣的手工業幾乎壟斷了輸往蒙古諸部的近四成商品,同樣他也大肆收購著草原上各種特產,尤其是羊毛那是有多少收多少。
草原和關內各取所需,各有所補,眼下高進手上的現銀依然算不上很多,可是充裕的物資足以讓他支撐起朔方都護府和朔方軍的開銷,如今阻礙高進的反倒是神木縣的產能已然無法滿足蒙古諸部,他需要更多的地盤來組織生產。
魏忠賢還沒有上位,高進就是想買官買功名,把半個陜西的縣太爺都換成手底下那幫師爺,暫時都沒有門路,于是就只能先把延綏鎮三十五個營堡拿下,然后讓白馬騎出身的那些將門子弟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按著他的規劃,組織軍戶和鄉民們生產各種手工品。
“是啊,只要能有活干,日子便有盼頭。”
木蘭不由輕嘆了聲,陜西這兩年旱澇蝗災頻發,神木縣這邊顯得像是世外桃源,可其他地方可沒有夫君這般愛護百姓的,光是去年神木縣便又收攏鄰近幾縣逃來的兩萬難民,要不是神木縣這兩年開荒屯田頗有成效,她便只能將那些難民拒之門外。
高平高安兩兄弟不明白阿大阿娘在說些什么,兄弟兩人只是盯著不遠處那條剛出鍋的糖醋鯉魚,接著又抬頭巴望著阿大。
高進看著兩個兒子,不由笑得更加開心,隨后便抱著小輕眉和木蘭坐下后,自是逗著兩個兒子吃起魚來。
“吃慢些,小心有刺!”
木蘭慢聲細語地說著,渾然瞧不出半分羅剎模樣,不過高平兩兄弟在這位阿娘面前都乖得很,只是偶爾不時羨慕地看向小心翼翼地為著小輕眉剔魚刺的阿大。
木蘭倒是沒覺得高進太過寵著小輕眉,大公子去了,她和夫君自該好好照顧好小輕眉,更何況小輕眉還是她的兒媳婦。
這頓難得清閑的家宴,讓高進很是放松,吃過飯后,他還親自考教了兩個兒子的功課,雖然只有三歲,可是高平兄弟兩個已經跟著木蘭學了不少東西。
兄弟兩個揮著小木刀,互相揮來砍去的還挺像樣,高進不由笑起來,朝木蘭道,“木蘭,你怎么還教平兒他們耍刀了?”
“我平時練刀,他們瞧著覺得好看,非纏著要學,我便教他們了。”
木蘭這般說道,可海蘭珠和布木布泰卻是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她們初來時很是拘謹害怕,可是很快便被木蘭這位主母所折服,跟著這位主母騎馬射箭,舞刀弄槍,至于兩位小少爺,當初喊著要學的時候,主母便說學了便不能反悔,后來兩位小少爺想偷懶的時候可沒少挨主母的訓斥。
很快兩兄弟便對練完,自吵著要和阿大玩耍,他們很是嫉妒每次阿大回家后都掛在阿大身上的小輕眉,對兩兄弟來說,阿大不在,阿娘寵著小輕眉揍他們兩個,阿大回來了,還要被小輕眉霸占,他們實在是不服。
高進把小輕眉放在脖子上,等她抓穩后,然后一手一個,抱起兩個兒子,自是去了外面雪地上和他們玩耍,木蘭并沒有跟去,夫君平時忙得很,難得這段時日能帶他們回河口堡,好好享受這天倫之樂,便由著他們爺幾個好好相處。
萬歷四十八年的開春,在短暫的陪著家人過了大半個月的高進,因為京師送來的密信,不得不放棄了這種清平日子。
河口堡外的農田里,沈煉很是羨慕地看著那些在地里干活的農人,他在薩爾滸差點丟了性命,遼東的所見所聞也讓他對朝廷徹底死心,要說這世上還有誰能天下百姓過上太平富庶的日子,也就只有眼前這位大都護了。
從自家的地里上來后,穿著身粗布衣服的高進坐在田壟邊,喝著熱茶,遠遠望去也和農夫沒什么兩樣。
“大都護萬金之軀,何必做這等農桑之事。”
高進身后,沈煉忍不住問道,他見識過的官員不少,就算是那些嘴上成天喊著民為貴的清貴翰林和言官們都不會親自下地干農活,所謂的耕讀傳家,倒更像是個笑話。
“我若是不以身作則,底下的人哪里會重視農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來,坐這邊?”
高進招呼著沈煉坐在身邊,沈煉在薩爾滸之戰的時候,凍壞了兩根手指,雖說打了兩節鐵指頭套上,可武功還是大不如前了,單英派沈煉來送信,其實也是給沈煉個機會,只不過高進還是頭回見到單英向他推薦人才。
“大都護,沈煉想去朔方軍效力。”
“沈煉,你的本事不在戰陣,去軍中反倒是浪費了你的才能。”
高進知道沈煉的心思,他是厭倦了做錦衣衛的日子,想要求一份自在,可是單英走后,他麾下的密探系統,還缺個合格的首領,沈煉便是極好的人選。
“大都護。”
“這世道亂了,東虜興起,朝廷日薄西山,苦的卻是天下百姓,我能庇護這一二縣的百姓,可是想要庇護天下人,還需要你的臂助。”
高進悠然看向不遠處那些農田里的農夫,“你看他們,本是摩天嶺的流民,也是朝廷口中的所謂白蓮教余孽,可如今他們都是辛勤勞作將養妻兒的好丈夫好父親,若是沒有我,他們早就是山中白骨,沒人知道的孤魂野鬼。”
“沈煉,你可知道,這陜西地面上,想著我死的人有多少,朝廷里面,望我失勢的人又有多少?”
沈煉聽到這番話,心情自是大為激蕩,誰能想到大都護竟然會和他這個無名小卒吐露心聲,這時候他已是起身,跪坐在高進身邊。
“你去朔方軍,只能逞匹夫之勇,能為我殺幾個敵人,單英去了京師,這陜西便沒有人能為我解憂,我問你,你可愿意為我效命,做我的耳目,做我門下鷹犬走狗,就算那些士紳豪強恨你入骨,你也不會后悔?”
沈煉叩首在地,胸膛起伏,“沈煉愿為大都護鷹犬爪牙…”
“起來吧,記住你看到的這些,我要的從來不是什么權勢地位,而是要這天下太平,處處都如我這家鄉一般,老有所養,少有所學,豪強大戶不能凌駕法規,平民百姓能溫飽無憂。”
高進托住沈煉手臂,拉著他起了身,單英的信中說,萬歷皇帝大限將至,暗中有召還福王回京之念,同時也對他更為忌憚,只是他那位燒了好幾年冷灶的太子朱常洛總算對得起他這幾年的付出,對他頗為回護。
皇宮大內,王安這個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因為曾是太子東宮所屬,已被萬歷皇帝疏遠,連帶著魏忠賢也受了牽連,不過好在目前東廠和錦衣衛尚未有變,單英才讓沈煉回來送信,同時推薦沈煉為陜西錦衣衛千戶,監控陜西文武官員,省得他們暗中針對自己。
高進自問他所掌握的實力,真若起兵造反,能席卷山陜,可是他做事情向來喜歡穩扎穩打,然后也不想平白便宜了努爾哈赤,所以他需要沈煉幫他盯著陜西上下,不讓自己陷入到非反不可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