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城內,喧囂熱鬧,隨著魏忠賢這位御馬監掌印太監的到來,各大將門都是前往總兵府,遼東大敗,他們自然清楚,不過仍舊沒有把建州女真放在心上。
杜弘域設了宴席招待魏忠賢,誰能想到,當初跟在王公公身邊鞍前馬后的小太監轉眼就成了御馬監的掌印太監,代表皇帝前來傳旨。
內心里杜弘域還是瞧不起魏忠賢這種投機之徒,不過表面上仍是觥籌交錯,刻意奉承著魏忠賢,因為他聽這位的意思是,他移鎮遼東,等各路大兵調集后,這位魏公公會親自來擔任監軍。
哪怕杜弘域不喜魏忠賢,可眼前這位魏公公好歹是能在馬上左右開弓騎射,也略微知些兵事,而且為人雖然有些市井氣息,但是也總好過其他那些只知道撈錢的中官監軍。
在宮里待得日久,魏忠賢揣摩人心的本事早就磨練出來,杜弘域出身名門,看不上他很正常,不過這位能在人前給他這樣的面子,折身敬酒,他也沒什么不滿的。
“諸位,咱家這旨意也傳了,酒也喝過,便不叨嘮大家和杜總兵商議軍機。”
魏忠賢起身告退,見識過朔方軍的他是瞧不上駱駝城里這些將門的,彼輩雖然豪勇,家丁鍵銳,可是大軍出戰需得令行禁止,聽從主將指揮,他不是很看好杜弘域能收服這些將門以為臂助。
對于魏忠賢的告退,杜弘域也有些意外,本以為這位魏公公是不是對他有些不滿,不曾想這位魏公公壓低聲音朝他道,“杜總兵不必多心,咱家說的是真心話,杜總兵早一日去遼東,便多一分把握,咱家雖是個沒卵子的,也知道大事為重。”
這一番話只叫杜弘域也肅然起敬,于是他起身相送道,“魏公走好,杜某必定盡忠王事,不負皇恩。”
魏忠賢走后,杜弘域自看向滿座的將領和將門家主,這些人在延綏鎮治下各有軍職,他自去年遣散杜家大半舊部,重募新兵五千,原本是想逐漸提拔些中下級軍官來取代這些人,可如今時不我待,他也只能擇其精銳補全軍隊。
魏忠賢本來是想去神木縣宣旨的,但是高進自朔方城日夜不停地騎馬趕回,倒是在他抵達駱駝城的第二日,便親自到了總兵府,見過杜弘域后便來見過這位算是被他提前推上位的九千歲。
“見過魏兄,許久不見,倒是越發健壯了,若是得空,咱們去城外打獵。”
在魏忠賢身邊那些小太監驚詫的目光里,這位高都護很不客氣地上前見禮,然后如同不知禮數的武夫般抱住自家干爹,還用力在干爹背上擂了兩拳。
“大膽…”
魏忠賢身后,有小太監急著表忠心,連忙出身呵斥道,只是剛開口說話,就被魏忠賢甩手一記巴掌拍翻在地,“給我把這沒有眼力勁的蠢貨拖下去掌嘴。”
四周的小太監們看著自家干爹熱絡地和那位高都護把臂言歡,口中更是以老弟相稱,都是心有戚戚,看著地上那茫然不知所措的同伴,暗道幸好這蠢貨提前給他們趟了雷。
“高老弟,咱們里面敘話,你們全都給我滾出去,不要來攪了咱家的興致。”
高進沒把魏忠賢當閹人看,對魏忠賢來說就是這世上最大的尊重,而高進也是他在外朝最大的仰仗,他自是歡喜高進沒把他當外人看。
本該隆重行禮相接的圣旨,被魏忠賢找出來隨意扔給了高進,“高老弟,這份圣旨你看過就行,那些賞賜什么的,我讓人給你送去家里。”
“多謝魏兄,皇上那里?”
哪怕早就清楚內情,可高進還是故作不知,畢竟明面上留在京師的單英只是錦衣衛的副千戶,內宮的消息是不清楚的。
“高老弟,我不在皇上身邊侍奉,可是聽干爹說,皇上知道你私賣首級給遼東和大同邊軍,很是不悅,甚至有些猜忌,不過太子爺那邊你放心,我臨行時太子爺說過,讓高老弟你不必擔心日后之事。”
萬歷皇帝垂垂老矣,魏忠賢自然也看得出這位老皇帝沒幾年活頭,都把籌碼壓在了太子身上,他自從當上御馬監掌印太監后,可是狠狠整頓了御馬監下轄的武驤、騰驤、左衛和右衛四營,裁汰老弱,揀選精銳訓練。
魏忠賢可不敢指望當年在梃擊案里包庇鄭貴妃的萬歷皇帝,誰知道這老皇帝腦袋糊涂起來又要廢太子怎么辦,他可是聽干爹私底下說老皇帝前些日子又在念叨福王,覺得福王類他聰慧,而太子懦弱,不能馭人。
眼下朝中百官空缺甚多,方從哲那個首輔又是個應聲蟲,而且那些文官也多忌憚高老弟,被留中的那些奏折他聽干爹說過,很多言官都覺得高進的朔方軍勢大難制,日后恐怕會禍起蕭墻。
魏忠賢雖然沒什么見識,可也曉得如今大明朝的邊患只有東虜在鬧騰,而蒙古諸部沒有動靜,全是高進威震草原所致,他就想不明白那些官員怎么就那么蠢,老皇帝好歹還曉得下恩旨安撫高老弟,可那幫子言官憑什么覺得朔方軍就會乖乖聽話,高老弟會自縛雙手請罪,他們就不怕逼反了高老弟嗎?
“高老弟,那些言官向來無事生非,你也無需放在心上,等日后我當了東廠督主,非叫他們曉得誹謗…”
“魏兄,這話我這里說說也就算了,回到京師還是需得謹慎。”
聽著魏忠賢發牢騷,高進倒是沒把那些言官的屁話放在心上,當年戚爺爺郁郁而終,一來是戚爺爺忠于大明,二來戚家軍是朝廷所養,可朔方軍是他親手所建,和朝廷沒半分關系,朝廷要真敢拿他去京師治罪,都不用他吩咐,底下眾將說不準就有人給他準備黃袍了。
“高老弟,你是武夫,我是閹人,那些讀書人向來瞧不起咱們,我老魏這輩子沒什么大志向,就是想叫人們都知道,我不比那些讀書人差。”
聽著魏忠賢的話,高進知道他這是膨脹了,居然還真想以后干預朝政,不過他也不會給魏忠賢潑冷水,魏忠賢若真能爬到那一步,對他日后大事可多有臂助,別的且不說,有這位九千歲日后在朝中,他給手底下那些師爺胥吏買官可是要方便許多。
“魏兄說得好。”
高進給魏忠賢倒上酒道,然后繼續聽魏忠賢在那里說起心事來。
“高老弟,你和我說實話,這小杜總兵去遼東的話,到底有幾分勝算?”
酒過三巡,微醺之際,魏忠賢終于忍不住朝高進問道,他是要去遼東監軍的,他可不像那些打小閹了就進宮的太監,他可是想在遼東監軍的時候干些大事的,也好叫世人都曉得他魏忠賢的名聲。
“不好說,魏兄,我不妨和你說實話,蒙古諸部自當年俺答汗故去后,各部紛爭不休,我才能揮兵逐一擊破,可東虜不同,那建州老奴蟄伏多年,期間掃平女真各部,手下八旗都是身經百戰的精悍老卒,和蒙古各部相比,東虜好似初升之日,而韃虜已然日薄西山。”
高進不會小瞧努爾哈赤,這時候建州女真有五大臣,四大貝勒,可謂是兵精將勇,而且自從萬歷十一年開始,努爾哈赤就在壯大發展建州女真,如今女真人能開采金銀礦,治煉鐵器,還在海邊煮鹽。
范永斗這些私通建州的奸商,眼下往建州輸入的鐵器、食鹽等物資反倒是小頭,他們更多的是幫老奴走私貂皮東珠人參等物獲利,同時幫老奴收買文官武將打探消息。
比起了解大明虛實的努爾哈赤,大明朝廷也好,萬歷皇帝也好,他們壓根就不清楚建州女真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弱小的部落,而是一個真正具備了和大明朝開戰的地方勢力。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朝廷對東虜一無所知,這一仗難打。”
高進沉聲說道,要是朝廷把所有精兵都交給杜弘域指揮,不要想著速勝,而是穩扎穩打進攻赫圖阿拉,他估摸還有三分勝算,可是萬歷皇帝和朝廷百官能有那個耐性嗎,他們估計到現在還以為努爾哈赤能大敗遼東軍,是占了偷襲和官軍兵力不足的便宜。
“當真就沒有半點辦法了嗎?”
魏忠賢盯著高進,自三大征后,大明便少有戰事,論到戰功彪炳者,莫過于這位高老弟,他是真的相信高進的話。
“魏兄,我要是猜得不錯,等各地精兵調到遼東后,朝廷對東虜的戰法無外乎分進合擊之策,這便會給老奴各個擊破的機會。”
高進皺了皺眉,分進合擊沒有錯,錯的是萬歷皇帝和百官高估了官軍,低估了女真八旗,不過這種事他就是捅穿了也沒人會信。
“魏兄,你監軍的時候,若是當時督戰的經略決定分進合擊,務必要堅決反對,并向朝廷上書留檔,同時告誡眾將需得謹慎用兵。”
高進能幫魏忠賢的,也就是提前告訴他這些“猜測”,他估計到時候肯定沒人會聽魏忠賢這個閹人的意見,這樣事后魏忠賢不但不會受牽連,恐怕還能博個知兵的名聲。
魏忠賢沒有做聲,這時候他心里猶豫起來,去遼東監軍這事情,是他主動開口跟干爹提的,可是眼下按著高老弟所講,那就是個火坑,跳,還是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