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廠,初來乍到的陸文昭沒想到自己剛進來就被提拔為理刑百戶,而不是他原先想的班頭、檔頭之類的職務,要知道他這個理刑百戶可比錦衣衛南北鎮撫司的千戶還要貴重許多。
“陸百戶,今后這東廠你可得給我看住了,你是錦衣衛出身,南北鎮撫司千戶以下,你若有看中的人盡管開口討要,這點面子錦衣衛還是要給咱家的。”
領著陸文昭拜過岳爺爺后,李進忠便理所當然地把陸文昭當成了自己手下,京師這里魚龍混雜,那些主動投靠過來的錦衣衛他可信不過,陸文昭雖是高大都護推舉過來的,可是身家清白,又有能力,可比京師那群酒囊飯袋強多了。
“公公放心,下官知道該怎么辦?”
陸文昭雖然有些驚訝于李進忠的放權,不過隨即就想明白了,東廠督主是這位李公公的干爹不假,可是李進忠到底沒有職司在身,他署理東廠的權力說穿了也是那位王公一句話就能收回的。
反倒是自己這個理刑百戶,才是正兒八經的東廠主事,眼下那位掌刑千戶不管事,這東廠里面名義上就是他陸文昭說了算。
“這些銀兩你拿去招兵買馬,另外這東廠內外的番子也給咱家好生整頓番,免得出了吃里扒外的東西。”
高進送來的五千兩,李進忠還沒捂熱乎,就直接拿了出來,他本就是市井里出身,最懂人情世故,知道這年頭什么忠義都是狗屁,尤其是混東廠和錦衣衛的,能有幾個好人,沒錢還想讓人給你賣命?
沒見高大都護這等蓋世英雄,尚且要給手下士卒發足餉銀,不像那些狗屁文官整天喊什么忠君報國的空話,他李進忠不過一介閹人,要讓手底下的番子們用心做事,只有砸錢。
陸文昭也不得不佩服眼前這位李公公是個做大事的人,哪怕他知道這筆銀子的來路,可這世上哪個太監不愛財,要知道這些閹人都是屬貔貅的,只進不出。
這么豪爽大方的太監,他陸文昭還是頭回見到!
剛到手的銀錢,轉眼就沒了,李進忠并不在乎,他如今已是太子爺的心腹,日后這五千兩遲早會十倍百倍奉還回來。
天津衛,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里頭,剛剛升職的總旗沈煉手底下多了個叫靳一川的小旗,聽說是陜西錦衣衛千戶所的韓千戶舉薦到京師來的。
“小川,那位是?”
沈煉看著遠去的單英,眉頭皺了皺,他家中世代錦衣衛,要不是父親早死,他也不至于從個小旗做起,遷延多年才當了個總旗,不過他一身本事做不得假,那個和靳一川同來的陜西錦衣衛千戶的百戶,是個厲害人物。
“那位是單英單百戶。”
靳一川臉上的神情復雜,因為單英,他從丁顯成了靳一川,可是在河口堡,陪著那位瞎眼老娘的三個月,卻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他不是孤兒丁顯,而是有娘親疼愛并為之驕傲的錦衣衛小旗。
“這位單百戶是什么樣的人?”
沈煉問道,自從秦王謀逆案后,陜西錦衣衛千戶所可以說是出盡風頭,當然京師這邊錦衣衛也是得了天大的好處,說起來他能升任這個總旗也多少和陜西錦衣衛千戶所先后立下大功有關。
靳一川知道自己的任務是在北鎮撫司結識各路不得意的錦衣衛,查探他們的底細,做成名單給單英,到時候單英自會收買安排這些人。
自己這個新上司沈煉,靳一川這兩日也從混熟的新同僚那里知道,這位沈總旗是個面冷心熱的,而且心思縝密,行事狠辣,是天生吃錦衣衛這碗飯的。
于是沈煉便成了靳一川的目標,他當下自把那些有關單英可以說的事情都講了出來、
沈煉聽過后,也是不由向往起來,他知道朔方都護府里有錦衣衛的人,沒想到就是這位單百戶,而且聽靳一川話里的意思,這位單百戶這趟來京師除了有陜西錦衣衛千戶所的公干外,也是為那位高大都護來京師招攬豪杰的。
要不是沈家世代錦衣衛,父親新喪,家里還有老母親需要奉養,沈煉恨不得也去那位高大都護手下當個軍卒,總好過當個人人畏懼,背后唾罵的錦衣衛。
單英來京師,除了是給李進忠送銀子,結交東宮外,另外的任務便是往東廠和錦衣衛里埋釘子,安排眼線,最后便是將陸文昭、靳一川、丁修三人的軟肋丁白纓帶回河口堡。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單英大把銀子灑出去,早有人將丁白纓的底細全都查了個底朝天,這個丁白纓是將門女,她父親曾經官至參將,萬歷二十三年死于薊州兵變,這幾年她流連于京師,就是想為蒙冤的父親洗刷冤屈。
“薊州兵變。”
自言自語間,單英覺得這事情有些麻煩了,丁白纓要的東西,他可給不了,不過眼下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去試下,但是他相信如果說這個世上誰能還當年薊州兵變的戚家軍公道,也只有自家老爺了。
浙江會館,丁白纓呆呆地坐在院落里,那把父親留下的戚家刀橫亙在腿上,就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哪怕她把戚家刀練得出神入化,也去不了軍中任職,哪怕她想投靠達官貴人,也沒人愿意收留,只當她是個笑話。
丁泰和丁翀看著師父落寞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們都是孤兒,沒有師父收養他們,他們早就是城池外道路旁的白骨,想到那些權貴門第里那些管事狗眼看人低的嘴臉,他們就忍不住心中憤懣不平。
就在丁白纓平復心情的時候,會館里的伙計來報,說是有客來訪,這頓時讓丁白纓眉頭微蹙,最近兩年她帶著兩個徒弟流連京師,可沒結識多少朋友,反倒是因為她的容貌身手,惹了不少麻煩。
單英被伙計帶到后,看到的便是深懷戒備的丁翀丁泰,還有那位看上去清冷的丁白纓。
“朋友是哪條道上的,咱們好像不曾見過面。”
看著戒備心很重的丁白纓,單英笑了起來,然后他把自己那枚錦衣衛百戶的腰牌放在了石桌上,然后只見這丁白纓師徒果然神色緊張,尤其是那兩個徒弟都去摸兵器了。
“丁師傅,在下單英,忝為陜西錦衣衛千戶所百戶,這趟過來乃是奉高大都護之命,請丁師傅師徒前往朔方軍。”
在這對師徒動手前,單英說出了自己的來意,而這立馬讓丁白纓揮手阻止了手摸上兵器的兩個徒弟,最近大半年里,朔方軍的高大都護可以說是養活了半個京師的說書人,于是自然有關這位高大都護的生平事跡也傳遍了街頭巷尾。
丁白纓就是再孤陋寡聞,也知道這位高大都護和她一樣,祖上都是戚家軍出身,最近這幾日隨著遼東等地有熟人傳來消息,在京師無以為繼的丁白纓也動了前往陜西投靠這位大都護的念頭,只是沒想到這位大都護倒是先派人找上門來了。
“大都護如何知道我們師徒?”
丁白纓面色古怪,她和兩個徒弟在京師可沒闖出什么名頭,雖說她和遼東邊軍的浙兵子弟有所來往,可那位高大都護也不至于知道她的事情。
“丁師傅,你的徒弟丁修丁顯如今在朔方軍中效力,我家大娘子聽他們說武藝乃是丁師傅所授,喜不自禁,于是便想請丁師傅前往朔方軍效力。”
單英朝丁白纓說道,老爺是不清楚丁白纓這回事的,大娘子那里倒是實情。
“原來是木蘭大娘子。”
丁白纓不由欣喜起來,說起來那位高大都護的諸多故事里,她最喜歡的還是駱駝城里搶親那段,那位木蘭大娘子可是讓她極為向往。
“丁師傅,朔方軍中有女營,大都護也說過,木蘭大娘子可為將帥,您若去了,不比在這京師蹉跎時光好。”
看到丁白纓意動,單英頓時高聲勸說起來,“再說這世上,若說還有誰能還當年薊州兵變的戚家軍一個公道的話,便只有我家大都護了。”
薊州兵變,可以說是讓九邊的浙兵子弟徹底和朝廷離心離德之事,當年朝廷調遣戚家軍入朝抗倭,許下了雙倍軍餉,后來浙兵入朝,攻打平壤之前,提督薊遼諸軍的李如松許諾“先登平壤者賞銀萬兩”,結果戚家軍先登死戰,率先沖上平壤城頭,立下頭功。
然而李如松卻直接把戚家軍的頭功給抹了,這樁事情就連朝·鮮君臣都看不下去,在實錄里記下了事情原委:“當初南兵先登有功,而李提督不為錄功。”認為李如松的做法是“不智不信不仁”。
且不說這貪墨功勞之事,后來的征東經略更是公然拖欠戚家軍的軍餉,盡管賞銀不給、軍餉被拖欠,戚家軍卻仍然保持著優良的軍紀和作風。朝方稱贊他們“號令明肅,所過不折一草。雖瓜菜之微,必出其價而買之。”而在當時軍紀普遍敗壞、掠劫成風的入朝明軍當中,戚家軍可謂是岳家軍般的存在。
然而直到萬歷二十三年,凱旋歸國的戚家軍依然被朝廷拖欠軍餉,以至于全家老小都陷入窘困中,最后饑寒交迫的戚家軍再也無法忍耐,只能去薊州鎮總兵府討要軍餉,要求朝廷給付當初承諾的雙餉,并且兌現平壤之戰中先登城頭的賞銀。、
結果當時的薊州總兵王保,早就看這些“南蠻子”不順眼,以發餉的名義誘騙戚家軍到石門寨演武場集合,然后設下埋伏,對手無寸鐵的戚家軍進行了殘酷的屠殺,丁白纓的父親就是死于這場屠殺中,還被按上了逆黨的名頭。
薊州兵變后,朝廷不但沒有追究王保濫殺有功將士的罪行,反而以平定兵變之功加封王保。從那以后,九邊的戚家軍子弟再不敢以戚家軍自稱。
想到薊州兵變那些冤死的戚家軍和父親,丁白纓盯著單英道,“若是大都護能為我父親和戚家軍洗刷這冤屈,我丁白纓這條性命便是大都護的。”
丁白纓帶著兩個徒弟走了,她今年已經二十七歲,那位高大都護是她最后的希望,可是她并不知道她心心念念想要洗刷薊州兵變戚家軍慘遭污蔑屠戮的冤屈,而在高進心里,卻是這大明朝不配擁有戚家軍這樣的軍隊,薊州兵變里欠下戚家軍血債的那些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