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堆滿了臟兮兮的土黃色羊毛,魯達隔著老遠就聞到了一股羊騷味。
看著那堆羊毛,魯達愣是想不明白,這羊毛洗了能干啥,而這時候院子里的幾個看著就很有力氣的蒙古婦人,也是滿臉好奇地偷偷打量著高進這位大老爺。
“你們會洗羊毛嗎?”
“會洗的,會洗的,大老爺。”
對這些蒙古婦人來說,有活干就等于有工錢領,她們以往在部落里干各種臟活苦活累活,可是什么都沒有的,男人們都覺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也只有這位大老爺會給她們這些女子發工錢。
這年頭羊毛制品也有,但都是硬邦邦的毛氈,至于柔軟的羊毛毯也有,但都是中亞那邊賣過來的,價格昂貴。
挨著大明的蒙古諸部里,就連會做毛氈的也不多,眼下這幾個婦人都是麻朵挑選出來的,她們過去所在的部落里,倒是有人會打毛氈,這羊毛便是她們幫著去除雜物清洗的。
高進和木蘭走到那堆羊毛前,兩人也不嫌臟,直接抓起一把仔細看起來,只見那些草籽雜物毛刺什么的都處理得干凈,只是摸上去仍舊油膩膩的。
“你們用熱水把這些堿坨化開,然后把水調溫,清洗這些羊毛,記得不要洗太多。”
高進前世見過牧民家里處理羊毛,知道羊毛要變成毛線用來紡織,最重要的步驟就是清洗脫脂,他眼下只能試著用不同濃度的堿水來給羊毛脫脂,看看如何才能找到最佳的配比。
一共十個木盆,倒入了濃度從低到高化開冰堿的溫水,木蘭拿著紙筆在邊上記錄,整個過程都比較枯燥,可魯達居然耐著性子看了下來。
到最后那些清洗過后的羊毛在室內自然風干后,都變得潔白松散,但是仔細觀察,還是有些區別的,高進挑出了其中光澤度和柔軟度最好的幾掛羊毛,從木蘭記錄的紙上找到了對應的木盆編號所代表的堿水濃度。用筆圈出來后,高進朝木蘭道,“以后就按這個來清洗羊毛。”
“老爺?”
整整一個下午,還真就只是洗羊毛,魯達雖然覺得那些羊毛洗干凈以后潔白蓬松,可是他不明白這有什么用,如果是拿來做毛氈的話,到最后還不是要打得硬邦邦的。
“老魯,這是以后咱們古北寨的聚寶盆…”
指著那些羊毛,高進朝魯達說道,只要羊毛脫脂成功,就能紡織成線,最后織成呢料,哪怕這年頭蒙古各部養的羊身上羊毛都是粗羊毛,那呢料織出來會偏硬,可是比起棉布來,用來御寒仍要強得多。
魯達聽得有些云里霧里,可還是明白了老爺的意思,老爺要他挑選一批精細能干的,以后專門負責保護這片宅子里的秘密。
接下來兩天,魯達仍舊陪著高進,看著那些清洗過后的羊毛在古北寨里那些婦人手中先是梳成細長的羊毛條,然后將羊毛拉長拉細后加捻成線,最后卷繞起來,成了一大卷一大卷的羊毛線團。
那羊毛線比起他平常用的棉線還有絲線粗得多,摸上去還略微有些毛扎,可是當這些毛線最后在織布機上織成高爺口中的呢料時,他終于明白高爺為什么說那些羊毛是聚寶盆了。
這織出來的呢料比棉布厚實許多,也沉得多,做成衣服后,風吹不透,這保暖可比棉衣強多了,雖說這料子摸著粗糙還微微有些扎人,可又不是貼身穿,真要拉到市面上去賣,誰還買棉布。
“老爺,這還真是點石成金…”
最后織出來的呢料并不算多,剛好夠高進他們幾人做幾身大衣,魯達也分到兩件,他捧著那兩件沉甸甸的黑色大衣時,喃喃自語著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不獨魯達如此,便是那最后將這羊毛線織成呢料的兩個織娘也是一樣。
看著大屋里的眾人,木蘭朗聲道,“大家都聽好了,這乃是我高家秘傳,若有有人將這呢料織法傳出去,休怪我無情。”
“大娘子放心,我等絕不敢泄露秘法。”
看著一圈跪下的婦人,高進沒說什么,這呢料將是接下來古北寨最主要的賺錢營生,木蘭放狠話,也是應有之意。
“你們且起來,老爺寬仁,絕不會虧待你們,今后你們都是高家的人,每月自領月俸,等學堂建起來,你們的娃兒都能去讀書。”
木蘭接下來的話讓一眾婦人都是感恩戴德不已,至于要簽賣身契,更是沒人在意,做了高府家奴,在這個時代她們才算是真正有了保障。
“老爺,這呢料果然是好東西,這賣到關墻內,怕不是得賣瘋。”
回到貨棧后,木蘭精神抖擻地說道,高家商隊終于拿得出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好貨,到時候這呢料的價格她需得好好盤算下,怎么定才能賺得最多。
“東西是好,可是木蘭,這呢料你也看到了,需要大量的羊毛,耗費的人工也不少。”
高家沒木蘭那么樂觀,要靠這呢料賺大錢,他倒是不愁賣不出價,真正關鍵的是這呢料的產量,等到開春以后,他要先從韃子那里大肆收購羊毛和土堿,光靠趙龍他們去堿泡子掃冰堿,可是跟不上這用量。
“老爺,那羊毛在韃子那里又不值錢,那土堿也是一樣,咱們開春的時候沿著窟野河跑商的時候,只要把消息傳出去,就說能用羊毛和土堿來換鐵鍋,有的是韃子來,哪需要花什么錢。”
“至于人手不足,咱們如今兵強馬壯的,這附近的韃子部落只有怕咱們去打他們的份,到時候讓麻朵和兀顏帶人去那幾個部落晃上一圈,再給些好處,還怕沒人來做工…”
“從開春到入冬前,足夠咱們囤積呢料,這先花出去的錢全當是投資了。”
木蘭井井有條地說道,她倒是沒注意,當她說先花出去的錢全當是投資的時候,高進莫名地松了口氣。
“嗯,那這事情就交給你了,木蘭。”
“老爺放心,這生意就交給我,等到來年冬天,咱們非好好地賺上一筆。”
木蘭笑著說道,說起來這老爺謀劃的諸多生意里,就她看來還是這呢料生意最靠譜。
接下來數日,趙龍他們把那堿泡子里里外外都給翻了個遍,直到再找不到一點冰堿,才回了古北寨,結果趙龍回到家,屁股還沒坐熱,就被魯達找了去。
以后那呢料坊乃是古北寨的重地,這守衛自然要挑本地的,魯達便瞧上了趙龍,誰讓這廝的婆娘還是大娘子的心腹,這公婆兩個一起看守那呢料坊剛好。
對于魯達口中的重任,趙龍自是滿心樂意地接下了,然后他陪著魯達一起去挑了足足兩隊人充作守衛。
呢料坊內,剩下的羊毛全都處理成了毛線,除了用來織厚呢料,高進還試著讓那些手巧的婦人學著打毛衣,他自己雖然半點不會,只能說個大概,但那兩個織娘心靈手巧,拿著木針,最后還真被她們試著打了出來,雖說一開始松松垮垮的跟個漁網似的。
但萬事開頭難,當發現那毛線真能用高進這位大老爺口中的兩根細木棍織毛衣,在兩個織娘帶頭下,那呢料坊里的婦人們也都學了起來,要知道這毛衣織壞了還能拆了重新織。
于是半個月過去,這些婦人里手巧的也能織出細密的毛衣,而那兩個織娘更是能織出花樣來,到最后就連木蘭也跟著學了起來,她想親手給高進織件毛衣。
木蘭下馬能提筆,上馬能揮刀,可偏生那女兒家該會的女紅卻一竅不通,頂多也就是幫著縫補下衣服,木蘭也曾經試著繡塊帕子想送給高進,可結果那好生生的一對鴛鴦最后硬是繡成了連野鴨都不像的玩意,她便再沒碰過女紅。
放下手里的木針,看著終于看不出什么孔洞,反倒是平滑一片的毛衣,木蘭滿意地笑了起來,這時候她邊上抱著刀的麻朵道,“還是木蘭大娘子手巧,咱們就是怎么都學不會。”
“哪有學不會的,你們多花些時間,多織幾次就好了。”
看著麻朵,木蘭忍不住道,當日賊軍將臨,她把麻朵那些健壯的蒙古婦人編成女兵隊后,麻朵她們倒也爭氣,個個都立了功,雖說也死了幾人,但是這滿城的男子沒人再敢小瞧這女兵隊,便是老爺也允許她保留了這女兵隊留在身邊聽用。
麻朵她們都是干慣了粗活,叫她們織毛衣,確實有些困難,像是麻朵,織的圍巾前前后后怕是不下七八次,才終于看不出窟窿來,被她拿去送了自家男人。
眼下這古北寨里,呢料和毛衣對外的說法,都是高進這位大老爺從韃子那兒弄來的。
晚上的時候,高進套上了木蘭親手織的毛衣,這呢料他們不急著售賣,可是這毛衣卻是打算帶些拿回關墻里去賣的,物以稀為貴,這毛衣輕便保暖,又是市面上沒見過的,到時候打個極西之地的韃子部落的秘傳珍品,總也能賺點小錢。
“老爺,木蘭手笨,便只能織這等沒甚花樣的…”
“這穿在里面,要那般花里胡哨地做啥…”
把毛衣拉挺后,高進重新穿上外衣,覺得果然暖和舒服許多,握住木蘭的手道,“這織毛衣費眼神,以后晚上不要再織了,你可是木蘭大娘子,管著河口堡和這古北寨幾千口人呢!”
“老爺,這范大掌柜都去了這么久了,怎么還沒消息來,會不會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前幾日風雪那般大,想來關內也是一樣,怕是路上耽擱了。”
高進見木蘭擔心,卻是安慰她道,范秀安隨行兩百馬隊,攜帶的物資充足,這到駱駝城雖然路途遙遠,但是要說能出什么事,他是不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