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聽老爺的。”
屋內,木蘭低著頭,沒敢去看高進,她這輩子還從未像此刻一樣緊張過。
突然間,木蘭感覺自己被抱住了,她抬起頭正看見高進望著自己,于是原本能提刀殺賊千杯不醉的女英雄剎那間成了毫無力氣的羊羔。
這時候但凡高進稍微有些經驗,那必定是什么事都辦成了!
只是感覺到懷里的木蘭身子發燙,高進卻是嚇了一大跳,連忙扶著木蘭坐下,然后有些緊張地問道,“木蘭,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給你叫大夫…”
看到高進緊張的神情,臉色酡紅的木蘭忍不住心里罵了聲,“呆子。”然后有些后悔當年,沒聽阿大的話,把阿大準備的那套春宮圖放少爺書房里,而是偷偷藏了起來。
“老爺,我沒事。”
木蘭喊住了高進,不然高進還真打算去喊柳隨風這個新來的大夫了。
“婚事什么的,老爺做主就行。”
木蘭低著頭,聲音雖輕,可高進還是聽清楚了,于是他想了想后道,“木蘭,這成親的日子你來定吧,我估摸著過些時日要去趟駱駝城,到時候我請關爺他…”
“老爺,這駱駝城我和你一塊兒去!”
高進看著滿臉認真的木蘭,知道自己這回出門確實花了冤枉錢,木蘭是管賬的,眼下河口堡處處都需要用錢,也難怪木蘭會不放心他。
“那行,反正這趟去駱駝城也沒什么危險,咱們一起去逛逛。”
高進答應了下來,駱駝城里,將門雖多,可和他沒什么瓜葛,反正就是給范秀安牽線搭橋,算起來他還是總兵府的人,關爺在,想來也鬧不出什么幺蛾子。
“老爺,你剛回來,我去給你準備熱水…”
見高進答應,木蘭歡喜地起身道,這才讓高進想到,自己這趟出門好像確實是好多天沒洗過澡了,難道剛才自己抱著木蘭時…想到這里,看著木蘭出門的背影,高進忍不住使盡聞了聞身上的味道。
寬敞的瓦房里,各式各樣的家什都配齊了,就連新縫制的棉衣也放了幾套,當蒲老漢一家住進分給他們的廂房時,蒲氏看著這干凈敞亮的屋子,一時間反倒是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實在是這輩沒住過這么好的地方。
蒲老漢同樣也是喏喏不安,看向身旁的李老根道,“李管事,這真是給咱們家住的?”
“怎么,這屋子不合蒲大匠的心意么?”李老根瞧著蒲老漢夫婦兩人神情,故作不滿道,“這可是咱們府里最好的廂房了…”
“不,不,不是…李管事,這屋子太好了,咱們只要能有個住的地方就成。”
蒲老漢看著這位高府的大管家好像誤會了什么,連忙解釋道,他們原先住的的茅草屋,四處漏風不說,甚至還要擔心雪下得厚了會把屋頂壓塌了,對他們來說只要是磚石,不,哪怕是夯實的土房就是極好的住處了。
“哎,原來是這樣,倒是老漢我想多了,蒲大匠,你們就放心住下,這是大娘子親自交代吩咐下來的,您要是不住下,老漢我回頭也沒法和大娘子交代。”
當著蒲老漢一家,李老根自是稱呼起木蘭為大娘子來,反正先前蒲老漢他們這么喊的時候,高爺不也在場,他估摸著這趟高爺回來,這婚事怕是就要定下來了。
“這怎生使得,咱們初來乍到的,什么都沒干…”
蒲老漢心思耿直,自家跟著高爺來河口堡,已經拿了安家費,可如今什么活都沒干,就給安排了這么好的住處…
“蒲大匠,既然大娘子安排了,便說明你是有大本事的,老爺自有重用你的時候,到時候好生做事就行。”
看著蒲老漢有些惶恐的樣子,李老根出言寬慰道,這才讓蒲老漢心里踏實些,帶著妻兒又是謝了高爺大恩后,才住了下來。
“這么好的棉衣,咱們還是留起來,等以后再穿!”
出門的李老根聽著身后不遠處傳來的蒲氏言語,不由暗自點頭,這蒲家看著是實誠知恩圖報的,他如今是高府的大管家,這住進府里的匠戶都是他親自安排,一來是大娘子交代過要善待這些匠戶,二來他自問行走江湖幾十年,看人也有幾分眼力,總是要辨別下這些匠戶為人如何。
沐浴過后,神清氣爽的高進在書房里見到了同樣洗過澡的蒲老漢幾人,他們都換上了新衣服,跟在李老根后面,看到高進時個個都神色恭敬。
“見過老爺。”
蒲老漢帶頭道,對這些匠戶來說,如今他們住進高府,便自認是高家的人,這稱呼上自然便從高爺變成了老爺。
高進看了眼李老根,這蒲老漢這等稱呼做派,怕都是這李老根教的,不過他如今也已經適應了這個時代的規矩,這年頭沒有比依附主家更牢靠的人身關系了,蒲老漢他們喊他一聲老爺,就說明他們把自己當成了高家的人。
“既然你們喊我老爺,我自也給你們個名分,老李,準備身契。”
這年頭,愿意投身豪門大戶為奴的比比皆是,便如高進,要真正叫蒲老漢這些匠戶安心,給多少銀錢都不如入高府為奴的身契好使。
“謝老爺。”
聽到高進言語,蒲老漢他們都是松了口氣,他們來前也和李老根這位高府大管家打聽過,曉得高府里只有那些家丁簽了身契,高爺自打回河口堡后,高府便沒有再正經收過人,哪怕是如今府中那些下人,也不過是長工罷了。
李老根很快便取了早就寫好的身契,寫上了蒲老漢等人的名字,蒲老漢簽字畫押,又摁了手印后,卻是將那張給他的身契貼身藏了起來,有了這張身契,他蒲家便是高家的世仆,老爺寬仁,自己那半傻的兒子日后終于有了個依靠著落。
不獨蒲老漢如此,另外幾個匠戶也是一樣,滿臉的激動和幸色,這年頭能委身高府為奴,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處,他們家的孩子日后哪怕是在高府為奴,可在這河口堡,誰敢看低了他們,只怕羨慕還來不及。
簽完身契后,蒲老漢他們看著高進這位老爺的目光也大不一樣,眼下他們是真正的高家人,就是死也是高家的鬼。
“蒲老,…”
“老爺,老奴可當不得這等稱呼,老爺喚我老蒲就是。”
聽到高進對自己的稱呼,蒲老漢連忙道,老爺寬仁,但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卻不能不講規矩。
“老蒲,你以前在神木衛為官軍監造過軍械,可會造銃?”
高進看著蒲老漢那惶恐的神色,還是改了稱呼,這年頭上下尊卑,階級秩序早已深入人心,他確實不該特立獨行,這樣只會讓大家無所適從。
“老爺,老奴確曾為官軍監造過鳥銃并諸多火器等軍械。”
蒲老漢本是神木衛的匠戶,精通打鐵并火藥制作等手藝,只是自打十多年前朝廷平了高麗倭亂和播州楊應龍之亂后,這邊地衛所的軍械便每況愈下,上至指揮使,下至倉大使,都是想著法兒的克扣物料和工食銀,好從軍械這一塊兒撈銀子。
只是這風氣雖然如此,朝廷亦是知道地方衛所的軍械粗制濫造,但朝廷也有殺雞儆猴的時候。
十年前神木衛來了御史巡視,為了填補火器庫里的虧空,蒲老漢不得不領著衛所的匠戶們日以繼夜地趕造鳥銃并諸般火器,雖說最后湊夠了數目,但是那等粗制濫造的火器連燒火棍都不如,最后那衛里的倉大使被推出來當了替死鬼,他們這些匠戶也受了牽連,蒲老漢就差點丟了性命。
對于蒲老漢的遭遇,高進也有所耳聞,只是不如蒲老漢講得這般詳細,知道蒲老漢不但會造銃,而且還會調制火藥,也懂得其他諸般火器形制,高進不由喜出望外,這蒲老漢妥妥的大匠,居然被逼得隱姓埋名,這大明朝日后不亡才怪了。
“老蒲,這兩桿銃你可識得?”
高進拿出了放在木盒中的兩桿魯密銃,拿了一把給蒲老漢,這個時代的火槍,應該就是以這魯密銃最為精良了。
看到那魯密銃,蒲老漢眼里放光,哪怕他在鄉野里打了十年農具,可是身為昔日神木衛里大匠的眼光和技藝都在那里,自然瞧得出這桿魯密銃出自大匠之手。
入手之后,蒲老漢湊著書桌前那點著的牛油蠟燭,瞇著眼觀察起那魯密銃的銃管內壁,看了好一會兒后才道,“老爺,老奴許久未曾見到這等制造精良的鳥銃了,要是老奴所料不差,這鳥銃當是本朝趙舍人所制魯密銃,其銃最遠最毒。”
“老蒲好眼力,這銃便是魯密銃,若是要鑄造此銃,你可能辦到?”
見蒲老漢一眼就認出這魯密銃,高進不由大為振奮,弓箭手訓練不易,反倒是火槍手只要嚴格訓練數月就能成軍,這魯密銃比之尋常鳥銃更長,套上筒刀銃刃,就能當長槍使用來肉搏,正適合河口堡的官軍列裝使用。
“回老爺的話,這魯密銃老奴雖能造,可若要制作精良,便需上等精鐵和手藝好的鐵匠,以我等之力,一個月恐怕也就造個五六桿罷了。”
蒲老漢看著邊上幾個匠戶,猶豫了一下后答道,這魯密銃在萬歷三十年的時候,朝廷曾經傳示九邊衛所,這制造的法式他全部清楚,唯獨那銃管制造最為麻煩,耗時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