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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菩薩心腸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除了王斗以往,高進又留了李二狗他們那一隊家丁留下照看。

  王斗傷得是腰,雖然沒有大礙,但是這路途上不管是騎馬還是坐車,都太過顛簸,對他養傷不利,于是高進就索性把王斗留了下來。

  “二哥,我看那姓柳的就是個庸醫,我原本好好的,被他按了幾下,如今倒癱了,要躺在這床板上過活。”

  木屋里,王斗臥在木板床上,朝坐在床榻邊的高進憤憤不平地說道,大伙都走了,鐵柱斷了手都能回去,憑什么就留他一個人在這里。

  “行了,柳大夫說得沒錯,你傷的是腰,不好好養好,等到了以后后悔都來不及。”

  高進按住激動的王斗,然后故作姿態,看了眼四周房中無人,方才俯身在王斗耳邊低聲道,“阿斗,二哥獨留你在此地,也是有重任交給你,這事情阿升做不得,大眼做不得,只你能去做!”

  高進這番話只說得原本還心中憤懣不已的王斗頓時間心花怒放,暗道二哥果然曉得我的本事,于是他臉上的苦大仇深之色立馬不見了蹤影,小心地看了眼屋外沒人進來,才低聲道,“二哥,你有何事要我去做,盡管吩咐就是。”

  “阿斗,咱們殺了衛癩子,可是這事情不能聲張,我讓侯大陳四他們只說衛癩子是死在麻胡子手上,但這麻胡子亦是被我們殺了,所以我要你在這兒扮做麻胡子。”

  聽著高進的話,王斗愣了愣,然后有些覺得這位二哥莫不是在糊弄他,扮做麻胡子能叫什么重任,只是他向來信服高進,也只能繼續耐著性子聽下去。

  “這神木縣毗鄰府谷縣,那所謂綠林道上的賊匪不少,這些人留著也是禍害百姓,二哥雖然想除掉他們,可是師出無名,而且咱們河口堡遠在關墻,管不到這里來。”

  “阿斗你扮做麻胡子只是一時權宜之計,等衛癩子的事情風波過后,你便用化名,對外號稱剿滅麻胡子,然后再清理這神木縣四周的賊匪。”

  王斗聽得眼睛發亮,二哥果然沒有騙他,一時間他不由心中得意起來,眾兄弟里,陳升固然向來被二哥稱贊,那大眼賊最近也風頭很勁,可到頭來這等重任二哥還不是交給了他。

  “二哥放心,等我這腰養好了,我便叫這神木縣的綠林道統統都姓了高。”

  王斗想到等傷好了,便能名正言順地大殺四方,不由越發高興,反倒是想起日后道上的諢號來,“只是二哥,你說我日后取個什么名號才夠威風響亮!”

  見王斗一臉認真,高進故作沉思了會兒后道,“既然要委屈阿斗你扮做賊人,這名號還是不要太花哨,我看便喚做王胡子好了!”

  “王胡子!”王斗聽著高進的話,不由自是念叨起來,“王胡子!”

  “沒錯,日后阿斗你便是王胡子,這神木縣的綠林道上便只有一個王胡子。”

  安撫好王斗以后,高進便離開了,當然他要王斗化名王胡子,自然不全是玩笑話,這麻胡子積年慣匪,攢下的財物絕不止眼下這點,只是麻胡子一伙上下叫他們殺了個精光,沒留個活口能夠拷問。

  不過這也讓高進上了心,這神木縣綠林道上還有幾伙賊匪,王斗化名王胡子以后,他便可以暗中將河口堡訓練的兵員送到王斗這邊來剿匪,順便搜刮錢財,甚至于日后遇到類似劉知遠又或是那些地方豪強,不方便明著對付的,便可以用王胡子的名頭以除后患。

  露出魚肚白的天空下,高進翻身上馬,然后看著李二狗道,“二狗,阿斗養傷的這段日子,你好好盯著他,柳大夫說過,要養足四十日才行,另外這附近的村里若是有人過來窺探,或抓或殺,你看著辦?”

  “是,老爺。”

  李二狗重重點了點頭,他聽升爺說了,這趟他被老爺留下來是得了重用,以后必定前程遠大。

  “出發。”

  交代完李二狗,高進一聲高喝,帶著隊伍踏上了返回河口堡的路途,那柳隨風倒也是個灑脫的,昨晚跟著范勇出來時直接交代了慶余堂的伙計,說他出門診病,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去,眼下拿著個藥箱就和他去河口堡了。

  皚皚白雪,四處漏風的破茅草房被積雪壓得像是要散架,頭發花白的老婦瞅著空蕩蕩的家里,又忍不住埋怨起縮在角落里發呆的丈夫,“那丁四郎就是黃鼠狼,再猾再壞,可他帶來的糧食銀錢總不是假的,如今村里誰家還用得起鐵,你那手藝再好能頂個屁用!”

  “那河口堡挨著關墻,韃子來了,往哪里跑!”

  被埋怨的老漢,滿臉麻子印,還缺了半只左耳,雙手粗糙,說話的聲音粗糙得好似被巖石磨過一樣。

  “韃子來個屁,河口堡都十多年太平了,你沒聽那丁四郎說了,如今河口堡那位高百戶諢號高閻羅,就是韃子都不敢招惹,去那河口堡不強似在這里捱苦日子。”

  老婦知道丈夫年輕時被韃子擄走,要不是韃子出關墻的時候正遇上杜太師,撿了條命回來,只怕不是在草原上放羊,就是已經死了,所以說到關墻他就害怕得要死。

  “你不懂,那河口堡再了得,高閻羅再厲害,也就是個百戶罷了…”

  老漢喃喃自語道,說話時頭埋得更低,老婦看著他這提起韃子后的窩囊相,忍不住罵得更厲害,“老娘當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嫁了你這么個窩囊廢,都這把年紀了你還怕個毬,韃子來了大不了一死,死在刀下也好過這般苦捱著,不是凍死就是餓死!”

  老婦罵得聲響,那被積雪壓得撐不住的茅草屋房頂都好像震起來,嚇得老漢連忙道,“你輕點聲,莫把房壓塌了!”

  “壓塌了好,壓死了好過在這世上過這遭罪的日子。”

  老婦仍舊罵著,聲音輕了些,然后看向那縮在稻草堆里的傻兒子,忍不住眼里掉淚,夫婦兩個這輩子生了四個娃,死了兩個,一個女兒外嫁,只剩下這幺兒是個半傻子,家里窮成這樣,也不知道這個冬天過不過得了。

  就在老婦暗自神傷,老漢耷拉著腦袋不知道在想啥的時候,茅草屋外的土籬笆處,丁四郎趕著車又來了,這莫家坳里就這蒲老漢最值得招攬,他聽這莫家坳里的老人說過,這蒲老漢曾給神木衛的官軍打造過軍械,那打鐵的手藝過去四里八鄉也是響當當的,只是這蒲老漢命苦,三個男娃子死了兩,剩下那個還是個半傻子。

  “汪!…汪、汪!”

  土籬笆里,一條瘦骨嶙峋的黃狗有氣無力地叫喚起來,聽到聲響,那蒲氏卻是連忙出去,這個冬天不好過,自家的狗子再瘦,也怕有小賊惦記偷去殺了吃。

  只是剛出了門,蒲氏看到是丁四郎趕著車停在外面,后面還跟了兩個持矛的黑衣家丁,原本蒼老麻木的臉上擠出了笑容,她忙道,“四郎,來了啊!”

  “蒲嬸,這些糧食你們且收下,只是我再問蒲叔一聲,真不和咱們走,今日過后,咱們便要回河口堡了。”

  丁四郎從車上提了小袋糧食遞給了蒲氏,那蒲老漢雖然有本事,可是他也沒那么多時間耗在這老頭身上,要知道他們出來也有幾日,按著高爺的吩咐,該招攬的匠戶已經招攬得差不多,算算車上還帶著的糧食,差不多是該啟程去河口堡,不然萬一路上遇到大風雪,便不夠用了。

  “這怎生好意思?”

  蒲氏嘴上說著這話,可手上卻不慢,直接接過了那一袋差不多有個十來斤的小米,這用水熬稀了,能讓一家多撐好幾日呢!

  “當家的,你倒是趕緊拿個主意的。”

  回頭看到自家丈夫還是窩在那里不吭聲,蒲氏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丁四郎在,她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醒這窩囊廢,那河口堡的高百戶是活菩薩,給安家銀不說,到了地兒還給分房子,有活干能拿工錢,這等好事去那里找!

  蒲老漢終于抬起了頭,他看著渾家拎著那袋小米盯著自己,心里曉得自己這渾家向來要強,要不是家里這幅模樣,她也不會就這樣收了丁四郎給的糧食。

  “四郎,那河口堡當真是個安生地方?”

  丁四郎往來神木堡和莫家坳販賣雜貨也有三四年,蒲老漢自然清楚丁四郎為人,雖說有些奸猾,可買賣東西還算公道,也沒欺過這莫家坳的孤兒寡母。

  “蒲叔,別的地方我丁四不敢說,但是那河口堡,您老就放心去吧,這關墻附近不會有比高百戶治下更太平的地兒了,那里別說韃子,就是半個賊都沒有。”

  丁四郎見蒲老漢終于意動,連忙保證道,他和同為貨郎的那群同伴招攬的匠戶里,鐵匠有好幾個,可是這正兒八經給衛所監造過軍械的就這蒲老漢一個,雖說蒲老漢手藝到底如何,丁四郎不清楚,但是物以稀為貴,就沖這神木堡下面近二十個村莊只蒲老漢有這層身份,他也得為高爺把這蒲老漢弄到河口堡去。

  “那就去吧!”

  在渾家期盼的眼神里,蒲老漢沉沉地嘆了口氣道,渾家說得對,繼續守著這兒過日子,只是在苦捱罷了,去了那河口堡,說不定還能攢點錢給幺兒取個婆娘,不至于叫老蒲家在他這兒斷了香火。

  “蒲叔,您放心,我丁四從不坑人,蒲嬸,這是您家的安家銀,可收好了。”

  丁四郎從懷里掏出錢袋,摸出三兩多碎銀遞給了蒲氏,原本高進定下的安家銀是五兩,不過丁四郎和同伴們商量了下,高爺招攬這些匠戶去河口堡,又是包吃包住,干活能拿工錢,這安家銀不需要給那么多。

  蒲老漢呆呆地看著渾家接過那三兩多碎銀,人一下子懵了,他本以為丁四郎口中那位高百戶給的什么安家銀,不過是說說罷了,哪想到人家是真給了銀子。

  “這高百戶哪是什么高閻羅,這是活菩薩啊!”

  蒲氏看著丁四郎塞到手里的銀錢,口中喃喃道,這時候蒲老漢也是回過神,拉起了自己那半傻的幺兒,默默收拾起家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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