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循在神木堡也有府邸,他是駱駝城過來,自然不差錢,更何況這種邊地軍堡,地皮不值錢,起幢大宅子也耗費不了多少錢,反正做苦活的都是底下官軍,給口吃的都是恩德,更別提什么工錢了。
高進他們浩浩蕩蕩一行人到了劉府,而早有準備的劉五福也騰清了幾個院落,好讓高進底下那些家丁還有伴當們休息,這位侍奉了劉家四代的老家人可是把邊地將門的依仗瞧了個通透。
武將不比文官,什么人情關系都是狗屁,只有軍功和實力才是根本,尤其是后者,那才是邊地將門的立身之本,劉家為什么衰弱,不單是兩位大少爺死在播州之亂,也是劉家的家丁死傷慘重,說話行事沒了武力保障。
劉五福看得通透,這年頭有軍功沒實力,那就是滿門死絕的忠良,有實力就是奸賊也照樣過得好好的,遼東李家不就成了大明棟梁,武臣表率嗎,要知道他李家的家丁可是以萬計數,朝廷想動李家,遼東那邊的韃子便要鬧一鬧,離不開李家。
眼下劉家敗落,自家這位家主是個沒才能的,安身保命不成問題,可要重光劉家門楣那就是個笑話了。劉五福心里跟明鏡似的,今后劉家的前途其實全在高進這位起于鄉野的百戶身上,劉家雖然敗落,但當年太爺、大老爺留下的故舊關系還在,自家缺的是韃子人頭所代表的軍功和實力罷了。
這位高閻羅有實力,又是在神木堡,上面有徐通這等器量狹小的上官,自家老爺只要真心誠意結交好這位高閻羅,日后還怕缺了韃子級做晉身之姿,那徐通小門小戶的出身沒什么眼力界,日后要是惡了這位高閻羅,自家老爺取而代之也未嘗不可。
想得明明白白的劉五福迎著高進眾人,一張老臉上都快笑開了花,就是劉循也瞧著大覺有趣,自己這位劉伯可很少對他結交的朋友這般上心。
將眾人安置好后,這劉府的下人又是端茶送水,又有果脯點心,只叫一群從沒出過堡寨的少年們開了眼界,不過好在自打二哥每晚必定抽空為他們講解戚爺爺的兵書,教他們識字上進,大家伙的意志都堅定得很。
陳升更是親自盯著一眾同伴,省得他們丟了二哥的臉面,那些果脯糕點也沒什么好吃的,二哥說了等以后堡寨有條件了,不但要產精鹽、還能產雪糖,還怕吃不到好吃的。
在陳升那虎視眈眈的目光下,就是再貪吃的也都只是吃了幾塊后便放下了,更是叫招待的劉五福看得高興不已,這高閻羅手底下人才越出眾,這今后的實力便越強,他們劉家能得的好處也越多。
劉五福深諳過猶不及的道理,尤其是這些少年不像是那等沒見過世面的,他接下來就沒再讓府里的仆人繼續送吃的了。
這時候,高進自被劉循拉去了書房,這年頭書房才是主人家招待朋友的所在,便是邊地的武將們也不能免俗,只不過像是劉循的書房里,雖然擺了些書籍充場面做樣子,可里面擺放的最多還是各種兵械甲胄。
高進只粗粗看去,這書房里便擺了不下五套甲胄、十來張弓、四五桿鳥銃并刀劍槍矛若干,讓他真正知道這位駱駝城來的將門子所在的劉家有多豪闊。
甲胄都是全身甲,從頭到腳可謂是遮蔽周全,無有遺漏,最關鍵的是這些甲胄無不漆金鎏銀,華美威嚴,前后的護心鏡和掩心鏡更是打磨得熠熠生輝,光這套甲胄就讓坐擁整個河口堡,手上還有著好幾千兩銀子的高進覺得自己比起劉循,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窮鬼。
“這套明光鎧還是當年我央求大兄給我弄來的。”
明光鎧是唐甲,之所以得名,便是前有護心鏡、后有掩心鏡,太陽照下猶如明光閃耀而得名,大明朝的甲胄樣式眾多,像這明光鎧便多是將領穿著,只不過這等漆金鎏銀的乃是參與皇帝出行的禮儀甲胄,誰要是穿這么一身上戰場招搖,那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只能束之以高閣,讓劉循這樣的紈绔子把玩。
劉循這一屋子的兵械甲胄著實讓高進開了眼,也就是和劉循不熟,不然高進都想和這位將門紈绔子出身的副千戶開玩笑說自己能聽見這些甲胄的哭聲和哀嘆,“不能上戰場護主殺敵的算什么好甲胄。”
“來,老弟,看看我這幾桿鳥銃,喜歡的話,便挑兩桿帶回去,可比你從庫房里挑的那些破爛貨強多了。”
劉循看著高進臉上神情,震驚于自己這一屋的收藏,不由得意洋洋地說道,然后從墻上摘了桿鳥銃扔給高進把玩。
一把接過那半人多高的鳥銃,高進只覺得入手一沉,然后便仔細觀察起劉循口中的這桿好銃,對于上面的雕刻和鎏金嵌銀的圖紋高進絲毫不敢興趣,他在意的整桿鳥銃的用料,因為從結構上來說,這桿好銃和他從庫房里淘來的破爛貨沒什么區別。
“后有照門,前有照星,機彈出,兩手不動,對準毫厘,命中方寸,兼之筒長氣聚,更能致遠摧堅。”
劉循搖頭晃腦地說道,他當年好歹也是在武學正經讀過幾年的,再加上他本就喜歡收集兵械甲胄,因此對于鳥銃的長處亦是清楚的很。
摸著烏黑的銃管,高進曉得這等好銃和爛銃最大的區別就是這銃管的材料,劉循這桿鳥銃用的鐵料可比他弄來的那些破爛貨實沉多了。
見高進婆娑著銃管沉默不語,劉循便曉得高進怕是看出了二者間的區別,于是又在邊上賣弄起來,“老弟果然好眼力,看出這好銃爛銃的區別來了,我這桿鳥銃用的乃是上好精鐵,十斤好鐵才能出一斤。”
“這銃身需得先用精鐵卷成一大一小的兩根鐵管,以大包小,貼得緊密瓷實,然后才能用鋼鉆去鉆出銃管,像這樣的銃身,一個月才能鉆出一支來,要是中間鉆差了便得重來。”
聽著劉循的話,高進便知道像這等好銃的造價必然昂貴,但不至于到用不起的地步,關鍵是這銃身造起來費時費力,不過這對高進來說,還是有解決的辦法。
這鳥銃會炸膛,說穿了便是鐵質太差,那所謂的精鐵不過是把雜質去了,這精鐵再好也比不上鋼的強度,河口堡那邊不缺煤礦,也不缺鐵礦,高進覺得只要自己能把轉爐煉鋼搞出來,到時候直接一次成型做出銃身所需的鋼管,這鳥銃造起來的難度就沒那么大了。
“劉兄,那我就不客氣了。”
有了決斷的高進沒有推辭,真從劉循墻上又摘了支鳥銃打算帶回河口堡去,對于造銃的事情不擔心,這年頭鳥銃質量太差是因為衛所克扣物料和匠戶的工錢,那造出來的玩意不炸膛才叫見了鬼。
高進擔心的反而是他麾下的眾人不能接受使用鳥銃,實在是這些年鳥銃被壞了名聲,邊地的官兵寧可用刀槍弓箭,也是不愿意去使銃的,畢竟這炸膛的多了,誰還敢用。
“老弟盡管拿去就是,這些銃在我手里,也就是拿去打獵使,不像在老弟手上,說不定還能一槍崩了韃子的腦袋。”
劉循爽快地說道,然后他又看向書房里其他珍藏的兵械甲胄,眼里閃過一絲不舍,但仍舊還是開了口,“老弟,我這里你有什么看上的,盡管挑,算是我給你老弟你賠罪的禮物。”
“劉兄太客氣了,什么賠罪不賠罪的,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
想到昨日兩人的沖突,高進不由笑了笑,不過對于劉循這些剩下的珍藏,他還真不太感什么興趣,刀槍弓箭他都有,唯一能讓他眼紅的也就是那幾套甲胄,可是全都太過招搖,就是高進也沒膽子穿著這樣亮閃閃的甲胄上戰場。
見到高進看著那幾套甲胄時的神情,劉循卻是猛地一拍腦袋道,“看我,我倒是忘了老弟你乃是能沖陣斬將的,這些甲胄不合你用,等下回咱們去駱駝城,我給你弄一套能穿的。”
“劉兄好意,小弟心領了,若有機會,還請劉兄幫我買上幾套明光甲就是。”
對于明光甲,高進還是很喜歡的,而且這也算是大明朝的甲胄里防護最強的,當然估摸著這價格也不便宜,他那群伙伴里,像是陳升王斗楊大眼幾人最為武勇,作戰時沖得最猛,得為他們準備身好鎧甲,要不是財力有限,高進甚至想給伙伴們全都配齊了,這樣便是和阿計部翻臉,他也沒什么好怕的。
“這話可不就見外了,幾套明光甲而已,就當是為兄送給老弟的禮物。”
劉循大聲嚷嚷道,他雖然沒劉伯功利心那么重,但是心里也明白,交好高進是筆不虧的買賣,劉家如今剩下的也就點小錢了,舍不得花錢如何能套住高進這樣的豪杰。
拿了兩桿鳥銃,兩人一道出了書房,前世今生,高進都沒玩過槍,這鳥銃雖然比不上后世那些槍械的威力,但是也能過個手癮不是。
高進記憶里,自己“小時候”應該是練過使銃的,但是沒真放過銃,到后來突然間父親就不讓練了,說不準便是那時候父親聽到了別處鳥銃炸膛的消息,回想著那段模糊的記憶,高進試圖復原當時使銃的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