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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茶和鹽

  夜色已深,高府的書房里,點亮的油燈下,鋪開的紙張上,已經寫滿了大半內容。

  高進站在木蘭身側,看到木蘭臉上的倦容,忍不住道,“木蘭,休息一下,剩下的你來說,我來寫!”

  只是高進這一開口,卻是叫木蘭不由手一抖,紙上多了團墨跡,顯得無比扎眼。

  “老爺,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走路半點聲音也沒有。”

  木蘭擱了筆,半是嗔怪地起身說道,然后就要去為高進準備解酒的胡辣湯。

  “沒事,晚上沒喝多少,你休息下。”

  高進拉住了木蘭,這些日子他不在堡寨,整個高府都是她撐起來的,而且被她管得井井有條,白天那頓大宴也是她在操持,論辛苦,木蘭只會比他更累。

  拗不過高進的堅持,木蘭只能坐到邊上,高進拿起書桌上的紙張,看著上面記著一樣樣的東西,糧食牲口倒還好,可是后面連鋤頭鐵鍬麻繩火石,洋洋灑灑幾十樣工具雜物都列了數目出來,“木蘭,咱們堡寨里缺那么多東西嗎?”

  “當然缺,堡寨里的匠戶,就宋老三他們幾個能干活,其他只能賣把力氣。”木蘭嘆了口氣,高進當日離開河口堡,讓她留下來,順便做個調查,她也盡心盡力去做了,才知道河口堡上下窮成了什么樣子。

  下面五個村里,幾乎大半都在用木頭做的農具,像是牛馬這類的大牲口更是少得可憐,頂多養些羊啊鴨啊的,也只有少數人家能有幾件像樣的衣服。

  當然高進從百戶府抄出來的那些財物里,占大頭的是糧食布匹,至于生產工具卻是沒多少,雖然張貴這廝過去占的良田最多,可是他卻舍不得花錢買鐵制農具還有牲口,反正有的是流民逃戶給他賣力氣。

  高進如今發了糧食布匹,底下青壯們的干勁十足不假,可是這要修路挖渠,沒有趁手的工具怎么行,所以木蘭列的單子上,那密密麻麻的一大串生產工具占了大頭。

  “想不到河口堡窮困至此,我還以為些許農具,咱們自己能打出來。”

  高進嘆了口氣,邊地堡寨,自然是有匠戶負責治鐵修整兵械的,要不然指望上面,只怕兵士手上用的全是廢銅爛鐵,可他萬沒想到,河口堡的幾家匠戶里能打鐵的不過三個人。

  “宋老三他們手藝不行,而且鐵料也不夠。”

  木蘭管著高府,同時也等于管了河口堡上下的物資,對于各種庫存的物資最是清楚不過,河口堡挨著神木堡不算遠,用得起鐵制工具的大戶自然不會找宋老三他們打,張貴又是個向來不把軍備放在心上的,因此堡寨里的鐵料庫存壓根就沒多少。

  “我知道了,看起來我得再去找范大掌柜一趟,木蘭你這里還有什么要補充的?”

  “沒有了,該列的東西都在上面了,只是數量方面還得…”

  看到木蘭神情,高進就知道她在顧慮花費方面的問題,于是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該省的錢咱們得省,這該花的錢同樣就得花。”

  “木蘭,你先回房里休息,接下來的事情,我自會辦妥。”

  招呼了木蘭后,高進便匆匆離開,往范秀安下榻的廂房去了,時間不等人,木蘭寫的這批物資越早拿到手越好,不然等到天降大雪,這時間上又不知道要耽擱多久了。

  看著匆匆離開的高進,木蘭并沒有去休息,仍舊去了后廚,親自為高進煮了鍋胡辣湯,白日里高進喝了不少酒,晚上和那位范大掌柜也沒少喝,這酒還是解了的好,不然睡到第二天起來,保準頭疼得厲害,自己休不休息沒什么打緊的。

  廂房里,范秀安喝著解酒的茶水,他知道河口堡這邊窮困,所以和徐通來時,隨行的隨從們自是帶了不少生活起居的用品,這茶葉自然也帶了些。

  “老爺,這河口堡如今上下青壯全都被編成了隊伍上工,便是家里健壯的婦人也是一般。”

  被范秀安派來給高進報信的范勇雖只比范秀安他們在河口堡多待了一天,但也足夠這個精干的范家管事,把河口堡上下的情形打聽了個清楚,比起白日里高進帶范秀安去參觀一圈可要深入的多。

  “這位高爺仁厚,眼下這河口堡上下百姓,等于全是他在養著,下面那些村寨里他還派了家丁和官軍駐守,小人去了附近的村里瞧過,那些年紀稍大的娃娃也編了隊伍,每日里跟著那些駐守官軍和家丁操練。”

  范勇說著自己的見聞,高爺重規矩,做事情也喜歡規劃,他和幾個青壯隊伍里的班頭混得熟,自然是曉得高爺把河口堡上下青壯分成了十二隊,河口堡要修的道路還有水渠亦是分成了十三片工程。

  這十三片工程分成兩邊包干,六隊青壯先去最遠的龍王灣挖渠,剩下六隊則是在河口堡附近修路直通那邊,每過十日兩邊便調換一下。

  “這位高爺倒是想得周全。”

  范秀安手指輕輕敲著桌子,聽著范勇所說,忍不住嘆道,想他是綏德商幫的大掌柜,自家范記商號上上下下也有千把號人,自然清楚這管理上的困難。

  本以為高進一介武夫,說要修路挖渠,不過是一時胡話,哪里想得到他居然安排得井井有條,水渠先修最遠的龍王廟,那是因為入冬在即,從遠修到近便能節省不少物資人力,這修路從近修到遠,也是同樣的道理。

  范秀安向來自負,可是想到高進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做事情便這般老辣周全,遠遠勝過二十歲的自己,也不免有些心生嫉妒,不過好在這份情緒來得快消散得也快,在范秀安眼中,高進做的這些事情不能說錯,但終究是不務正業,而且太過婦人之仁。

  不過這樣也好,他這般看重這河口堡的百姓,便說明此人顧念鄉土舊情,也是他的軟肋所在。

  范秀安這般想著,廂房外卻是響起了隨從的聲音,“老爺,高爺來訪。”

  “快請。”

  范秀安回過神來,連忙道,高進這樣的人,總好過徐通那樣的,哪怕范秀安覺得高進有些迂闊了,但還是覺得高進值得交好。

  “范兄,高某深夜攪擾清夢,還請恕罪!”

  見范秀安只披了外衣,高進連忙說道,這時候他也看到了房間里,被放在角落的煤爐,還有范秀安腳邊燒著沒有煙火氣的炭盆。

  “高老弟哪里話,我正好也無心睡眠,來來來,我這里有好茶,你嘗嘗味道!”

  范秀安滿臉的熱情,他看得出來高進是有事上門,不過似他這等人,早已經習慣了談事前先拉關系,總要講究一個氣氛融洽再說。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高進坐了下來,這時候范秀安自讓隨從重新燒水泡茶,“我這茶葉乃是南方湖州的紫筍茶,是宮中所用的貢茶。”

  這紫筍茶的名頭,高進倒是沒有聽說過,見范秀安談興甚濃,便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哦,小弟對這天下名茶不怎么了解,還請范兄指教。”

  “指教談不上,我也是略知一二罷了。”

  范秀安在高進面前自然不會擺譜,當下便簡略為高進說了下這紫筍茶的來歷,乃是當年唐朝茶圣陸羽向朝廷所推薦的貢茶,自唐朝以后一直都是歷朝歷代的貢茶,直到本朝產自杭州的龍井忽地名聲鵲起,才壓過這紫筍茶一頭。

  “說起來這龍井茶如今名頭雖大,卻是靠銀子堆出來的。眼下杭州的茶商們聯手,要把龍井茶推為貢茶!我上半年去了趟揚州,在那邊都曾聽說過那些茶商為了請各地名士們品評自家茶葉為上等,那砸下去的銀子可真是…”

  “想不到這茶葉生意也爭得這么厲害?”

  高進是想不到范秀安口中,南方的茶商們為了貢茶的名頭比拼財力,收買名士,甚至不惜一擲千金,他懷里的那張紙上寫了足夠河口堡上下近千口人用的糧食牲口還有各種物資,價值尚且不及南方那些所謂名士的一句夸贊,這世道當真是叫人心有不平。

  “如何不爭,生意如戰場,我綏德商幫在陜西雖說勢大,可如今大同的晉商咄咄逼人,在韃子那里做得可是好大生意。揚州那邊,那些徽商同樣磨刀霍霍…”

  范秀安冷笑起來,眼里透出幾分銳氣,商幫的那些老人們都太看重揚州的鹽引之利,卻渾然忘了當日他們這些秦商能占了揚州鹽業七成利益,靠的乃是數代積累,如今徽商們有地利人和,朝廷也偏幫他們,遲早都是要敗的,與其在那里和徽商相持不下,倒不如退讓一步。

  這天下間最賺錢的生意無非四樣,鹽鐵茶布,綏德商幫的會長便長期寓居揚州,眼下正和徽商為了鹽引爭得厲害,商幫的資金也都堆集于揚州,以至于另外三樣生意,綏德商幫同樣經營,但是卻已經遠不如大同晉商那般勢大。

  高進的名字上了綏德商幫那些大掌柜的案頭,一來是范秀安推薦,二來便是高進和素囊部的關系,高進要是真能打通往大板升城的商路,范秀安便敢下注,私下串聯其他幾家大掌柜,在揚州繼續和那些徽商斗下去,不但鹽引的利益保不住,就連他們起家的地方也遲早不保,大同的那些晉商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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