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河口堡各村便有人趕到堡寨里,守門的馬巢帶人開了門,像模像樣地站在門口,略微檢視便放人進去了。
到了日頭升起時,高家商隊的二十八戶老兵家里能當家做主的便都到齊了,眾人全都披麻戴孝,一身白衣,只是放眼望去,一小半都是些半大少年,只有十四五歲年紀。
因為陳升提前打過關照的原因,新來的十一人也都情緒穩定,只是瞧著站在廳前臺階上的高進,眼里滿是火熱。
自家阿大為張貴所殺,他們本以為這輩子都報不了這血仇,沒想到高二哥就帶著其他幾家的哥哥們殺了張貴,還滅了百戶府滿門。
“各位阿弟,今日找你們來的緣由,我想阿升已經和你們說過,一來是要祭奠叔伯們,二來則是發下撫恤銀,三來便是我還要問你們一聲,今后可愿跟隨我高進,若是不愿…”
高進話音未落,十一個少年里,已有人高聲道,“我等愿誓死追隨二哥!”
“我等愿誓死追隨二哥!”
整齊的聲音響起,讓高進愣了愣,然后看向眾人里的陳升,不用想他都知道,肯定是陳升和這十一家的阿弟說了些什么,不然哪有這么齊整。
當日高進在堡寨外的野山里和陳升他們歃血盟誓,自然被陳升告訴了這十一家的阿弟,只不過他為了吹噓,愣是把這段故事說成了“二郎山結義”,眾人是在二郎山的神廟里撮土為香,義結金蘭的。
“好,既然大家認我這個二哥,那今后咱們便是一家人。”
高進說完,自讓王斗去取了張貴父子的人頭,然后帶著眾人進了擺放靈牌的大廳,上香祭拜。
“阿大,各位叔伯,我和阿弟們給你們報仇了。”
高進帶頭,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手中拿著香,一起磕起頭來,眾人都清楚,張貴父子的人頭不能見光,他們也不能聲張此事,祭拜之后,對外便得說張貴這個百戶是死在韃子手里。
上香祭拜后,高進提著張貴父子的人頭扔進早就準備好的火盆里,直到焚燒得焦爛成灰,才朝陳升道,“等會便教給你了,不要叫旁人發現。”
“二哥放心,我等會自把他們父子二人倒進糞坑里,叫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陳升惡狠狠地說道,他從兀顏口中曉得,他阿大死得極慘,被張貴親手挖了雙眼,最后被家丁們亂槍刺死。
“分我一半。”
聽到陳升言語,一直悶聲不響的王斗想到被活活打死,連個人形都沒有的老父,亦是狠聲道。
出了靈堂,高進朝同樣披麻戴孝的木蘭點點頭,然后木蘭自是打開了那口早就準備好的木箱子,里面裝了一千多兩的現銀。
“各位阿弟,高家商隊的規矩,你們都清楚,你們若不拿這筆銀錢,便是不把我當兄長。”
看到陳升楊大眼幾人要開口,高進率先高聲道,這一千多兩雖是筆不小的數目,他接下來要做事情,處處都需要花錢,可是有些錢是不能省的。
當日營地一戰,各家叔伯們未必沒有逃生的機會,可他們沒一個人逃跑,全都奮力死戰,陳叔明明跟著他一塊走了,可最后仍舊獨自殺回營地。
叔伯們為他們高家賣命,用自己的性命應了當日和父親許下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樣的情義,又豈是區區五十兩能衡量的?
看著認真肅穆的高進,伙伴們都沉默不語,最后陳升帶頭,去了木蘭那里排隊領了五十兩,半晌過后,一箱銀子見了底,不過大家看著高進的眼神更加崇敬,這樣的兄長才是他們心中憧憬的,是仗義疏財的英雄豪杰。
“二哥,當日我等錯過二郎山結義,今日不知能否與眾家哥哥歃血盟誓,補上金蘭結義之禮。”
馬武站了出來,他是今日來的十一家子弟里最年長的,昨晚陳升說到二郎山結義時,就讓他心神向往,他總覺得若是缺了那等儀式,便會抱憾終生,于是便大著膽子道。
隨著馬武開口,其他十名少年也是恍然大悟般,紛紛跟著喊了起來,“是啊,二哥…”
“好,今日眾家兄弟都在,便請我阿大和叔伯們的在天之靈,為我們做個見證。”
高進看著十一個少年渴望的眼神,還有其余眾人躍躍欲試的神情,答應了下來,他知道這些伙伴們需要的是什么,在這些少年心中,義結金蘭是神圣的,那不是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而是他們的父輩用生死性命證明的。
碩大的海碗擺在了香案上,里面倒上了邊地的劣酒,又辣又烈,是高家商隊的老兵們最愛喝的酒,因為便宜夠勁!
高進點了香,叩首在地,然后直起身道,“阿大,各位叔伯,今日小進和眾家阿弟義結金蘭,今后性命相托,同甘苦,共富貴,若違此誓,神鬼共戮!”
說完之后,高進站起來,取了刀在手心割開,往碗中滴血后,看向陳升,陳升亦是點香叩首,高聲道,“阿大,今日阿升和二哥還有眾家阿弟義結金蘭,今后性命相托,同甘苦,共富貴,若違此誓,神鬼共戮!”
陳升割手滴血后,大家各按著年齡長幼次序,焚香禱告,往碗中滴血,到最后那海碗中亦是殷紅一片,再看不出半分酒樣。
高進端起海碗,飲了一大口后,遞給陳升,接著便是楊大眼、王斗,眾人紛紛飲下血酒。
血酒入口腥烈,可少年們覺得那不是酒,而是血脈交融的情義,從今往后他們便是生死與共的兄弟,肝膽相照,此生不渝!
最后已經見底的海碗回到高進手中,帶著眾人走出靈堂,看著天上那輪煌煌大日,高進猛地將手中海碗砸碎在地,環顧四周的伙伴們道,“今后這河口堡便是我等的基業,眾家阿弟,可愿助我!”
“愿隨二哥,共襄大業。”
對少年們來說,河口堡姓高,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都聽阿大們提過,當年高伯還是百戶時,韃子犯邊,是高伯領著他們阿大殺退了韃子,要不然河口堡早就沒了。
“說什么大業,不過是有個安身立命之所,不再為命運擺布罷了!”高進見楊大眼喊得高調,忍不住搖頭道,“以后這等犯忌諱的話,不要再說,踏實做事才是正道。”
“是,二哥。”
楊大眼低頭應道,他方才確實有些孟浪了,區區一個河口堡,能稱什么大業,傳出去還不被人笑話。
“馬武,你帶其他阿弟們先回家一趟,不要讓阿娘們等得心焦,把情況稟明后便來這里替我等為叔伯們守靈。”
血洗百戶府的嫌疑,隨著秦忠和軍丁們的大肆宣揚,高進算是把自己的嫌疑徹底摘出來了,如今要收尾的便是張貴之死,而他也需要一份能上報的軍功,來拿下河口堡的百戶之位。
“是,二哥。”
馬武點了點頭,他知道高進和其他阿兄們還有正事要辦,不能留下守靈,于是便帶著另外十名阿弟離了高府,各自結伴歸家,和阿娘們說明情況,順便把銀錢交給家里保管。
高府門口,馬巢看著出來的一群少年,知道這些少年身上都揣了五十兩的現銀,要說不眼紅那是假的,可是比起能跟著高爺搏個前程,便算不得什么了。
想到這節,馬巢立馬就端正了姿態,目不斜視起來,高進送著馬武他們出門,看到馬巢時,徑直開口道,“馬大哥,還請你護送我這些阿弟歸家,讓鄉鄰們知道這邊情形,高某事后必有重謝!”
馬武他們也是從小打熬身體,練武長大的,可畢竟都還沒有長開身子,更沒有廝殺的經驗,如今百戶府被滅門,他看著好似接管了河口堡,可是名不正言不順,真要論起來眼下這河口堡便是沒有規矩的地方。
邊地的軍戶也好,民戶也罷,平時看著都是被欺壓的良善,可一旦沒了王法規矩約束,殺人劫財的事情又不是做不出來!
“高爺折煞我了,高爺喚我馬三就是!”
高進的擔憂,馬巢心里清楚得很,當日他不就是攛掇了相好的鄰居,殺了那百戶府里趕車的賴三,扒光了尸體。馬武他們這些少年身懷橫財,難保堡寨里沒人會起心思,做出些蠢事來。
“高爺放心,此事我必定辦得妥當。”
馬巢拍著胸脯道,軍丁里面,和他一樣心思想投奔高進的不少,不然也不會在值夜守寨后,還主動來高府替高進看門守戶。
“那就拜托你了,馬三。”
高進拍了拍馬巢肩膀,他從秦忠那里了解過這馬巢的底細,他家中行三,兩個哥哥早夭,早年也曾在邊軍里效力,雖然姓馬,但不是本地馬家村的,聽說是個逃卒,不過倒插門在馬家村的一戶人家做了女婿,重新落了戶籍。
馬巢聽到高進稱呼,不由大喜,這位高爺喊他馬大哥那是客氣,如今喚他馬三,才說明把他當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