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首領,咱們兄弟不堪上官苛虐,故而棄暗投明,還請好漢們收留!”
倪大開門前,早已在里面喊將起來,所以大門一開,董步芳也沒猶豫,直接讓一隊家丁持盾先沖了進去,結果直接就把那匆匆趕來要防止倪大他們投賊的百戶府大管事兒子給當場刺殺。
李二狗當先一槍扎進了傳著身綢緞衣服,顯得極為扎眼的大管事兒子胸膛上,等他把槍頭拔出來時,那胸口開了個碗大血窟窿的大管事兒子就軟趴趴地倒在地上,他帶來的那些健壯仆人那里見過這樣赤裸裸的血腥場景,原本那僅有的一些勇氣也瞬間消散,等到李二狗那隊家丁們喊殺挺矛刺來的時候,壓根沒人有抵抗的念頭,有膽小的直接跪地求饒,更多的則是轉頭就跑,如林中受驚的鳥獸般四散而走。
“好漢爺饒命,好漢爺饒命!”
“滾開!”
看到跪在地上擋路的百戶府下人,馬軍直接一刀劈下后踹翻到一邊,然后領著家丁們闖入府中到處殺人,而兀顏則是帶著手下會騎馬的家丁分頭繞著百戶府而走,但凡是想要從府里逃跑的,一個都別想活。
只有董步芳帶了一隊家丁把守住大門,見了倪大四人,瞧著滿臉血污的倪大,董步芳談不上什么鄙夷,張貴這廝把河口堡禍害得不輕,看看眼前四個官軍穿的鴛鴦戰襖破破爛爛,沒有片甲遮護,就知道倪大說的那句苛虐或有其事。
倪大四人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方才那些賊人們挺矛刺殺的動作他們可全都瞧見了,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賊人的手段,倒更像是軍中的架勢,只不過四人也沒太過奇怪,畢竟這每年不知道有多少軍戶耐不住上官盤剝,當了逃戶和逃卒。
“把你那口刀拿來我瞧瞧?”
董步芳見倪大腰間掛著那口腰刀狹長,倒是顯得眼熟得很,忽地又想到些事情,于是朝倪大說道。
聽到那賊人首領的話,倪大忙解了腰刀,雙手奉上,既然選擇投賊,那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便是眼前賊頭子看上他這口祖傳的好刀,也只能認了。
接過腰刀,董步芳拔刀出鞘,看到靠近刀鐔處的刀身上刻著“萬歷十年,登州戚氏”幾個字,觀看一番后,便曉得自己沒有看錯,于是丟還給倪大道,“你家祖上是戚家軍?”
“不敢瞞首領,俺爺爺是戚爺爺當年軍中小卒。”
“難怪了,聽說河口堡里,浙兵不招待見,以前高爺在時,你們日子還好過些。”
“首領認識高爺。”
倪大拿回腰刀,見那蒙面的馬賊首領感嘆,不由大著膽子問道,河口堡里浙兵人家不少,過去高家是領頭的,高家商隊里招的也多是浙兵老卒,倪大父親當年也是高沖部下,只是死得太早,高沖仍舊時常接濟他家。
只是后來他自己不爭氣,阿娘死后,游手好閑,又染上了賭博惡習,讓高沖大怒,沒收他進商隊,最后渾渾噩噩成了現在這幅樣子,只能在官軍里像根爛木頭一樣。
“聽說過高爺大名。”
董步芳回了一聲,接著反問道,“你認識高爺!”
倪大猶豫了下,最后還是將自己的事說了出來,“當日張貴那廝說高爺死于他手,俺本來想給高爺報仇,可是事到臨頭又退縮了,如今被逼得沒了退路…”
倪大說話間,神情里滿是羞愧,說起來他倪家也是受了高爺大恩的,他當年不長進,高爺才斷了來往,可后來他老娘過世,家里的銀錢早就被他賭博敗得精光,到最后還是高爺派人送了銀子,讓他老娘可以體面下載。
這樣的恩德,倪大自應該報答,可是當日張貴在百戶府前活活打死了王石,卻是把他給嚇到了,如今被董步芳詢問,倪大想起高沖這位叔伯對自家的好來時,只覺得自己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你倒是實誠,就沖你這番話,俺便收了你,至于他們三個?”
看著倪大臉上那羞愧難當的神情,董步芳緩緩開了口,他覺得這倪大心狠手辣夠果斷,其實也是個被埋沒的人才,故而起了幾分愛才之心,如今家丁們雖然訓練森嚴,可真要論出挑的人才,還真沒有幾個。
“這位首領,他們三個都拖家帶小,只求首領給他們一條活路。”
見董步芳忽地提到三個同僚,倪大連忙再次跪倒在地,他是個爛賭鬼,但是愿賭服輸,是個講信義的,是他說動這三名同伴獻門投賊,自然要保他們性命。
而這時另外三名官軍也都紛紛磕頭求饒起來,眼前這賊頭子固然欣賞倪大這廝,可卻未必會饒他們性命,“英雄饒命,小人也愿意…”
“看你的面上,那便放過他們。”
董步芳見倪大下跪求情,心里滿意極了,說起來這倪大出身,也算得上是高爺的自己人,這小子固然在老高爺死的時候,沒有出來報恩,可是那時候張貴勢大,他真要跳出來也就是個死,眼下瞧他羞愧的神情不似作假,倒是個可以信任的。
想到這里,董步芳覺得等沒必要再瞞著倪大,讓人把另外三名官軍帶下后,他拉下了蒙面的面巾。
看到面前賊人首領露了真面目,倪大曉得,這是被當成自己人了,只是尚未等他開口表忠心,眼前這賊頭子下一句話就叫他驚喜莫名,“我是為高爺辦事的!”
“高爺沒死!”
倪大幾乎是喊出了聲,而他臉上的驚喜也是真情實意,這讓又試探一回的董步芳徹底放下心,簡略地將高進的事情大體說了遍,最后道,“如今高爺正在關墻外等候,等咱們這邊完事,用不了多久,高爺便是這河口堡的百戶,到時候自然有咱們的用武之地。你今后可要好好為高爺做事!”
“這…這…”
倪大沒想到自小所敬仰的高伯還是死了,只是卻有個好兒子,如今做得這般的大事,便連那不可一世的張貴都扳倒了,再想想自己,這些年蹉跎歲月,真是無顏愧對死去的老父,于是他連忙狠聲道,“董頭放心,倪大日后自當為高爺效死命,如有違背,便是豬狗不如!”
“行了,你且起來,今晚過后,你和你那三名同伴留在堡寨,只說血洗百戶府的是黑沙馬賊和蒙古韃子,你那三名同伴若是可靠,也不妨將消息透露些給他們,但是不能出岔子。”
董步芳喊起跪下發誓的倪大吩咐道,血洗百戶府只是小事,讓高爺完全從此事中摘出去才是頭等重要,這倪大看著夠機靈,想來應能辦好這差事。
“董爺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倪大拍胸脯打了包票,他那三個同伴,都是拖家帶口的,說起張貴這個百戶,最近可是把堡寨里的人家禍害慘了,私下里哪個不是咬牙切齒的,如今張貴死了,百戶府也沒了,有高進這等奢遮人物能投靠,傻子都不會去給張家做忠臣孝子。
這時河口堡里,聽著百戶府穿了的哀嚎聲和喊殺聲,堡寨里的人家大都暗自痛快,只有少數幾家和百戶府攀親帶故地嚇得戰戰兢兢,生怕那些賊人會找上門來。
大半個時辰過去,董步芳到了百戶府的內宅時,這百戶府上下都被馬軍領著家丁們殺了個雞犬不留,到處都能看見死人,董步芳是老軍卒,在高麗時尸山血海也見過,自然沒什么不適,只是暗道這馬軍好大殺性,家丁們多用長矛,這些被刀砍死的分明是馬軍親自動的手。
不多時,董步芳便看到了馬軍,還有一大箱碎銀,里面各種成色的銀錢都有,顯然是繳納秋糧賦稅后這段時間搜刮來的。
“這老狗倒有些手段,說得張家婆娘拿出銀子來重賞。”見到董步芳,馬軍指著地上一具老者尸首說道,原來那張氏起初死活都不愿拿出真金白銀來重賞府中下人,直到董步芳他們這伙賊人殺上門來,才被大管事說動,慌慌張張地拿了銀錢出來,卻沒想到倪大直接獻門投賊,他們想要來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也沒有機會。
“倒是便宜了咱們。”看著那箱銀子,董步芳笑了起來,接著皺起眉頭,他忽然想到這百戶府浮財不少,“你就沒留他活口,逼問張貴那廝的藏銀所在。”
“這老狗對張貴倒是忠心,我殺進來時,他自提了刀和我拼命,收不住手。”
聽馬軍這般說,董步芳也不好怪他,只能道,“那便讓大家伙四處搜尋,找到張家藏銀的地方。”
隨著董步芳一聲令下,家丁們在百戶府里四處翻箱倒地,搜刮地皮,他自己則是和馬軍在內宅的書房和臥室里尋找。
“找到了。”
拿著刀柄在書房地上一塊磚一塊磚敲著的董步芳臉上忽然露出喜色,說話間自拔了刀,刀尖插進磚石縫隙,撬了開來。
馬軍循聲看來,只見董步芳搬開那鋪地的青磚,露出了三尺見方的淺坑,里面放著口小箱子,董步芳砸開上面的鎖鑰,翻開來后一陣金光耀目,這里面裝的全是金錠,董步芳提出來掂了掂分量,估計得有三十四斤重,折合銀錢的話,怎么也有個一千七八百兩。
驟然看到那么多黃金,董步芳也不由心神搖蕩,只是他忽然覺得身后芒刺在背,不由猛地回頭看去,只見馬軍按著刀柄正冷眼看著他。
“這些都是高爺的!”
馬軍冷冰冰地說道,他這段時日雖然和董步芳有些交情,可此時董步芳若對這些黃金起貪念,那就休怪他下手無情了。
“姓馬的,你也忒小瞧俺老董了,這點黃金算什么,俺跟著高爺才是大富貴,這些黃金你自看著。”
董步芳看著馬軍好似防賊的目光,不由大怒道,把那箱金子合上后,怒氣沖沖地出了書房。
見董步芳負氣而走,馬軍臉色微動,猶豫了下,才朝董步芳喊道,“等到了高爺那,我給你賠罪!”
“老子不稀罕。”
董步芳聽到馬軍的話,頭也不回地大聲罵道,自去了百戶府前招呼家丁們,把整個百戶府搬空,反正留下來也是便宜堡寨里那些人家,倒不如全都帶走,好讓高爺做個人情。
大半夜時間,家丁們只是在搬運物件還有百戶府里的存糧,直到黎明前,才裝了足足十多輛大車,大搖大擺地從堡寨正門里出發離開。
這時有早起的人家開門望風,看到馬賊們趕著大車離開,方才有膽子出門,幾家大膽的更是直奔百戶府,隔了老遠,便聞到濃重的血腥味,催人欲吐。
只不過眼下這個當口敢到百戶府的,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家,膽小之徒,都是想著來撿便宜的。幾人互相看了眼,都心照不宣的干笑起來,往百戶府洞開的大門里進去了。
只是叫幾人失望的,百戶府里簡直就像是被蝗蟲過境的農田一般,什么東西都沒剩下,能看到的只是遍地死尸。
“這些殺千刀的馬賊,搶得還真是干凈。”
“什么都沒留下啊!”
就在幾人痛罵哀嚎的時候,那前廳大院里堆著的尸首堆里,猛地伸出一條手臂,嚇得那幾人一屁股坐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利索。
倪大從尸堆里爬出來,渾身是血,好似惡鬼一般,朝地上那幾個來撿便宜的人道,“那些馬賊都走了?”
“你…你…是人…是鬼?”
“廢話,老子當然是人。”
有個膽大的哆嗦著指著倪大問道,其他幾人也都紛紛看著倪大,看到他身上穿著的鴛鴦戰襖,提著的心都放下來。
“都出來,別躲了,馬賊們都跑了。”
倪大沒理會那幾人,反倒是扒拉著尸堆,把另外三名同伴給拉了出來,看得另外幾人一愣一愣的。
“倪大,是你,你昨晚沒死?”
幾人中,有人終于認出了倪大,再沒那么害怕,于是開口問道,他身旁幾人,也都滿臉好奇,想知道昨晚百戶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全家死了,老子都不會死。”倪大罵了起來,然后才轉過身朝那幾人道,“昨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