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關墻百里,數騎馬賊正自拼命奔逃,馬靴后跟的馬刺狠狠磕著胯下馬匹的柔軟腹部,吃痛的馬匹疾跑如箭,在地上卷起一陣煙塵。
火里飛趴在馬背上,臉上驚魂未定,他本是火落赤部中的養馬奴,后來不耐主人苛待,便趁夜殺了主人一家,盜了馬匹逃走,去當馬賊。幾年時間闖出些名堂來,得了個火里飛的諢號,手下近四十號人馬,蒙漢混雜,向來在歸化城和榆林鎮之間的荒野里打劫商隊。
原本以為遇到肥羊,可誰成想人家是扮豬吃老虎,想到身后緊緊跟著的那些騎士,火里飛發誓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不會去招惹這些煞星。
整整四十人的馬隊,還沒沖近對方隊伍,就被弓箭射殺七八人,尤其是對面領頭的,那射術準的嚇人,一手連珠箭,抵得上三五人開弓。
等到好不容易抵近交鋒,火里飛才發現對面十多騎人馬個個都是練家子,而且都披了甲,靠著運貨的大車,又折了他七八名手下,等他發覺不對勁,招呼手下逃跑時,這群人反倒是上馬追擊,死死咬住他們不放。
到如今,火里飛身邊就只剩下五六騎心腹跟隨,可他們哪怕不惜自殘馬匹,也仍舊沒有甩掉身后的那群黑衣騎士。
又跑了數里地,馬匹奔跑的速度緩慢下來,火里飛身邊,一名馬賊喊了起來,“大當家的,不能再跑了,再跑馬就要廢了。”
馬匹的耐力不如人強,長時間奔跑后需要停下來喂食喂水,眼下他們一口氣跑了五十多里,再不停下來修整,只怕會先把馬匹給累垮了。
“他娘的,不跑了,咱們拼了。”
火里飛看著身后數里外的煙塵,嘶啞著喉嚨喊道,對方就這樣吊著他們,馬匹仍有余力,要是他們再繼續跑下去,等馬匹跑廢了,那才真是全無生機。
看到前方煙塵忽地停了下來,高進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曬得發黑的臉龐上沒什么表情,自從當日在歸化城得了格日勒圖的消息后,他便立刻帶著伙伴們踏上歸途。
出發時大家都是一人雙馬,交割那批鐵器后,隊伍里的廂車全都空蕩蕩的,馱馬拉著跑起來同樣輕快。而他們一行,人少馬多車多,自然被路上那些游蕩的馬賊當成肥羊,幾乎剛出歸化城控制的地盤,便陸續遭到馬賊的搶掠。
只是高進帶著伙伴們來歸化城,本就有意要磨煉他們,馬賊們主動送上門,自是求之不得。幾番連續和馬賊們廝殺,原本只是在堡寨里苦練武藝的伙伴們,戰斗經驗也是飛快地增長,如今已經個個都是老練的戰士,就連年紀最小的也能搏殺比自己體格魁梧的馬賊。
“二哥,他們停下來了。”
楊大眼在高進身邊勒馬停下,這段日子把他的暴躁脾氣磨平不少,身上多了幾分沉穩。
“他們的馬跑不動了。”
高進自語起來,眼下追擊的這伙馬賊不是他們遇到的馬賊里最能打的,但絕對是最能跑的,要不是他們一人雙馬,還真有可能被甩掉。
“直娘賊,這群鳥人跑得倒快,這回倒是要看看他們能跑哪里去?”
有人憤憤地罵道,這追擊逃賊可不是容易事,他們雖說從小學馬術,可畢竟先前都是在堡寨里廝混,哪像最近這段日子,天天不離馬背,不少人的大腿兩側都給馬鞍磨得皮開肉綻,下馬跨步走路疼得像扯了蛋一樣。
“二哥,要不要跟上去?”
“大眼,你帶錘子他們幾個換馬逼上去,記得不要和他們交戰,也防著他們弓箭。”
高進朝楊大眼吩咐道,楊大眼目力好,正適合做偵查的斥候,而且這些天他因為吃過幾次性子急躁的虧,人沉穩不少,是該讓他試試獨當一面了。
“是,二哥。”
楊大眼從馬上跳下,落地后疼得齜牙咧嘴,叫其他人一陣好笑,不過大家都沒吭聲說什么,畢竟除了高進和兀顏,誰如今下馬走路不是扭扭捏捏像個娘們。
火里飛看著后面有數騎快速逼近自己幾人藏身的地方,拿了弓箭,招呼幾個手下躲到附近的草甸子里,那里有石塊野草,貓著腰能掩藏住身形。
只是叫火里飛絕望的是,那伙追來的黑衣騎士離著他們藏身的地方差不多百步開外時居然停了下來,然后便散開來盯住這處草甸子,而遠處那緩緩逼近的煙塵里顯然是這伙人剩下的大隊人馬。
“大當家的,要不出去拼了吧!”
“拿什么拼,他們在馬上,咱們跑出去,一箭就能放倒咱們。”
火里飛認得楊大眼,這個脖子兩邊掛了兩把金瓜錘的大眼賊在那群黑衣騎士里射術僅次于他們的頭領,犀利得很。
看到前方草甸子里,幾個藏起來的馬賊始終不敢露頭,楊大眼瞧向那幾匹在水坑旁飲水的馬匹,不由冷笑起來,這群逃賊倒是下手挺狠,直接拿刀子往馬屁股上扎,也不怕折了馬匹。
沒過太久,高進就帶著剩下的人馬趕到,他駐馬停在草甸子外,提弓就是一箭,落在火里飛藏身不遠的地方后,高聲喊道,“出來吧,躲也沒用。”
瞧著那插在泥土里嗡嗡作響的鐵箭,火里飛嚇得心驚肉跳,他吞了口唾沫,然后高舉起手里的刀,才慢慢從藏身的地方站起來,“別藏了,對面那殺神來了,藏也沒用。”
其他幾個馬賊看著火里飛這般動作,也都不再猶豫,舉刀從藏身處走了出來,跑是跑不了的,看對方這架勢,沒有立馬沖殺上來,說不定還有幾分活命的機會。
火里飛幾人走出草甸子,高進身旁的伙伴們自是策馬圍住了他們,這時候火里飛才看清楚這些追了他們半天的黑衣騎士只是群少年,為首的首領瞧著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只是那雙瞧著冷酷的眼睛不像是年輕人。
“不知這位爺高姓大名,咱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您老,還請您大人有大量,把咱們當個屁給放了,小的回去以后一定給您立上長生牌位,給您老天天上香。”
火里飛當了馬賊后,漢話學得極好,開口還是地道的陜北調,平時在古北寨消遣的時候愛聽說書,要不是發卷眼窩深,鷹鉤鼻羅圈腿,瞧著和漢人也沒啥兩樣了。
“你這韃子,問我二哥姓名,難不成還想日后報復不成。”
“這位小爺,您可誤會了,咱們是真心誠意,服了諸位,俺火里飛在這塞外也薄有名聲,從未見過諸位這般厲害的英雄好漢。”
火里飛丟了手里刀子,朝那對著自己冷聲呵斥的少年跪下道,他是馬賊頭子,不是什么英雄好漢,要是連這點唾面自干的本事都沒有,早不知死多久了。
高進看著另外幾個馬賊也丟了刀跪在地上,對這個叫火里飛的馬賊頭子生出幾分興趣,身旁伙伴們也是面露得色。
“你以為說幾句好話,就能活命。”高進開了口,他確實沒打算趕盡殺絕,追這伙逃賊這么久,純粹是磨煉伙伴們,只不過到底放不放,還得另說。
“您老要是想殺我們,早就動手了不是。”
火里飛堆著笑臉說道,這時候他目光落在高進身后的兀顏身上,這個同族人瞧著在這位殺神身邊地位不差,或許能幫自己說些好話。
“放過你們,不是不行,但不能全放。”
這一路上但凡是來襲的馬賊,都被高進和伙伴們殺得七零八落,極為凄慘,但是也都會放幾個活口逃走,好叫這商路上的馬賊知道高家商隊的威名,日后商隊出塞經商時能少些不開眼的馬賊來找死。
“您老放心,道上的規矩,俺們都…”
眼見能活命,火里飛立馬來了精神,他以為高進是要他們抽生死簽,不料他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你們出三個人,我這邊出兩人,只要他們打贏,你們都能活,輸了,他們死。”
高進看向幾個馬賊,這火里飛身邊剩下的馬賊,個個瞧著頗精壯,正好拿來給伙伴們做磨刀石,只是單對單沒意思,這些馬賊再悍勇單打獨斗也絕不是對手,只有以少對多,才有些用。
“中,中,中,您老說了算。”
火里飛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招呼著幾個手下心腹起來,商量出戰的人選了,不多時,三個滿臉橫肉的馬賊走了出來,其中兩人都是典型的蒙古壯漢,身高不高,但是身材極為敦實。
沈光和楊大眼下了馬,這些日子,高進抓到的馬賊活口,都會這般處置,讓眾人輪番上陣,用實戰磨煉武藝和互相之間的配合。
“給他們盾牌,武器。”
馬賊們的兵器五花八門,不過火里飛他們逃命的時候,身邊就只剩一口馬刀,眼見對面扔過來盾牌斧錘還有長槍,三個出戰的馬賊眼里閃過異色,他們本以為對方說什么打贏就能活都是假的,無非是換個法子取樂,可眼下看到那些兵械,他們心思活泛起來。
從脖子兩側取下那對從馬賊手上奪來的金瓜錘,楊大眼朝沈光使了個眼色,沈光身形消瘦,力氣也弱一些,所以要對付這三個強壯的馬賊,就要先殺一人,萬不能讓他們合力。
高進端坐在馬上,看到沈光選了長矛做武器,略微有些擔憂,俗話說“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這長矛大槍要使得好,既要下苦功,也要看天賦,所謂天賦便是身強力壯,軍中殺手隊,就是選擇身材高大膂力強健者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