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馬肥,天清氣爽。
荒僻的谷地里,原本長著的一層矮草被高進他們的馬匹啃得精光,只剩下光禿禿的草梗。
“咱們的糧草不多,尤其是馬料,只夠用兩天的了。”
木蘭朝高進說道,她如今是隊伍的大管家,吃穿用度都都是她在管,她覺得應該從阿計部那里補充些馬料。
戰馬比人精貴,幾頓精料不吃還不礙事,可時間長了就會掉膘,沒法騎乘作戰。
“兩天嗎?”高進牽著馬,微微皺眉,但隨即自語道,“兩天,夠用了。”
“放心,我不打沒把握的仗。”見木蘭眉宇間有些擔憂,高進笑起來,接著朝身后同樣換上蒙古人衣服的伙伴們道,“都準備好了沒?”
“二哥,都好了。”
換了蒙古長袍的少年們紛紛道,他們頭上戴了氈帽,半遮臉孔,遠遠瞧著也看不出他們的樣貌。
“出發。”
高進沒有耽擱,帶著一群伙伴們出了谷地,朝正南方向策馬而去。
蘇德昨夜派人報信,說張貴已到,約了烏力罕明日在阿計部大營正南十里外的河畔見面,對高進來說,他只有一天時間摸清楚張貴的營地所在。
半日過后,離開谷地大約有二十余里,高進朝眾人道,“咱們分頭行事,記得多往窟野河附近水草茂盛的地方和谷地尋找,三個時辰后在這里匯合,若是遇上張貴那邊的哨騎,不要和他們照面,直接撤走便是。”
“知道了,二哥。”
眾人應聲道,接著紛紛策馬而去,誰都知道,這次找到張貴的營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高進帶著沈光朝著前方繼續策馬,同時教起沈光一些蒙古人的習慣來,比如在野外騎馬的時候,韁繩一定要抓死,因為草甸子里隨時有活物會竄出來,都會驚到馬匹。
“二哥,你懂的可真多?”
沈光雖然會騎馬,馬術在邊地的軍戶子弟里不算差,可是卻從沒有在野外長期騎乘的經驗,這一路上他和其他伙伴們都從高進那里學到很多東西。
“我也是和別人學的。”
高進想起父親和叔伯們,心里有些感傷,這些經驗本該是由叔伯們手把手地教沈光他們。
“二哥,前面有人!”
就在高進有些發呆的時候,聽到了沈光的輕呼聲,他抬頭看去,只見遠處赫然有騎馬的騎士,于是他精神一震,朝沈光道,“咱們慢慢上去,記得等會兒不要說話。”
“是,二哥。”
沈光低聲應道,他不會說蒙古話,一開口就會露餡,只是這第一次遇上敵人,難免讓他有些緊張。
“放松些,只是試探罷了。”
見到沈光滿臉緊張,高進笑了笑,想起自己剛出塞時,遇到馬賊跟蹤商隊時的表現也沒比沈光好多少,不然也不會從馬上摔下去。
遠處,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兩個蒙古人,張五警惕起來,他是百戶府的家丁,和其他九人一塊都被張貴收做義子,連姓氏都改了張,這趟出來后,義父大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小心謹慎,務必不要被蒙古人給瞧出破綻虛實。
張貴這次帶的隊伍,只有百余人,河口堡的官軍雖然傾巢而出,但是能打的也就他府中家丁和十來個募兵,剩下人馬都是李達帶來的馬賊,其中過半還是新招募的,要是阿計部鐵了心要黑吃黑,他們只夠勉力自保。
“你們是什么人?”張五見著兩個蒙古人鬼鬼祟祟的上前,連忙大聲喝道,可是換來的卻是一陣聽不懂的蒙古話,讓他十分著惱。
有心想用弓箭來教訓一番對面的蒙古韃子,可張五又沒什么把握,雙方隔著七八十步距離,真要對馬互射,他未必是這兩個蒙古人對手。
“嗶…”
“別慌,是鐵哨聲,他在喊人。”
聽到那驟然響起的尖利哨音,高進朝沈光道,沈光還好聽他的話,一路上都死死握著韁繩沒放松,不然方才哨音響起時驚到馬匹,恐怕要手忙腳亂一陣子了。
哨音響起后,高進帶著沈光停下來,心中讀著數,計算時間。不久后便有數騎人馬出現在視線中,不到一分鐘便趕過來,看起來張貴的營地就在附近,高進看了眼對方聚起來的五騎人馬,似乎有些蠢蠢欲動的架勢,也沒有示弱,招呼沈光從鞍旁取弓。
蒙古人向來信奉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在沒吃到大虧前是絕不會示弱的,“用那些骨箭。”高進口中說道,手上張弓搭箭,朝著前方忽地沖出的一名騎士,當頭射去。
沈光見高進動手,連忙取了那專門準備的骨箭,跟著射了一箭,然后便瞧見高進掉轉馬頭就跑,于是也趕緊策馬跟上。
半個時辰后,張貴在營地里見到了張五還有其他幾人,聽到營地附近出現蒙古人的消息后,半瞇著眼沉思起來。
“爹,這些蒙古人想做什么,我看他們不想做生意了。”
張雄叫喊起來,這一路行程過來,吃得差,睡得差,入眼不是荒野就是野草,他早就受夠了,只覺得還不如留在百戶府里來得快活。
張貴沒有搭理兒子的叫囂,只朝張五問道,“他們沒和你們交手,只是放了箭就跑。”
“義父,這是兒子撿來的箭矢。”
張五答話道,另外幾人也都拿出自己撿來的箭矢,里面不全是骨箭,也有幾支鐵箭,但是都做工粗糙,分量也不重。
張貴接過那幾根箭矢,仔細觀摩后把玩起來,原本皺著的眉頭舒展,接著冷笑起來,“看起來這阿計部的韃子是想嚇唬咱們呢!”
張貴選阿計部做違禁買賣,除了因為阿計部背后有人不差銀錢,另外也是阿計部這幾年元氣大傷,部眾折損嚴重,他才敢放心過來交易,不怕被黑吃黑。
“爹,你說得是真的?”
“你懂什么,這些箭矢骨箭和鐵箭交雜,說明阿計部的那些韃子連牧民都拉進軍隊了,能強到哪里去?”
張貴放下了心,他和蒙古人打交道也有些年頭,曉得這些韃子的習性,若是力強,絕不會和你講道理,能搶就搶了,眼下他只需小心戒備,只要今晚沒事,那就說明阿計部那些韃子是故布疑陣,要遮掩自家虛實。
和蒙古人做生意,這價格的事情上,向來都是誰拳頭大,刀子鋒利,誰說的算,他帶來的萬斤鐵器,合著價格該折銀三千兩,但是這銀錢的成色如何,還不是他說了算。
張貴心中盤算起來,覺得等明日見過面后,若是發現阿計部勢弱,便合該他刮層油水出來,那些韃子沒有銀錢不打緊,敲些皮貨牲口轉賣就是筆不小的浮財。
入夜后,張貴讓手下小心戒備,自己則是回了營帳呼呼大睡,他心里面篤定阿計部力弱,但謹慎些總歸沒錯。
四十里外的谷地,高進看著吃飽喝足的家丁們,朝他們道,“賊人的營盤已經摸清楚,咱們趁夜趕去,埋伏在附近,等明日賊人馬隊離開,便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我話說在前頭,明日作戰時,聽從號令,奮力向前者賞,不聽號令,便是殺了賊人,不但無賞,還要重罰。”
“聽明白了沒有?”
看著底下神情興奮,士氣可用的家丁們,高進大聲問道,他要的是服從命令的士兵。
“聽明白了,高爺。”
家丁們齊聲大喝,這幾日訓練時,他們都已經習慣大嗓門呼喊,這樣似乎能給他們壯膽壯聲勢。
“好,現在換衣服。”
高進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家丁們便拿了面前的蒙古長袍穿在身上,另外帶了皮帽。這些衣服都是高進讓蘇德準備的,全都是些縫縫補補的破衣服。
火光里,原本身著黑衣,瞧著氣勢威武的家丁隊伍立馬便成了群服色土黃的蒙古窮鬼。
“還記得明日打仗的時候,怎么喊?”
“阿勒呀!(殺啊!)”
家丁們紛紛高喊道,他們喊了整整一天的阿勒呀,此時喊得異常熟練。
“好,出發。”
隨著高進號令,四個家丁隊伍,很快排成縱列長隊,首尾相連,兩側是少年們牽馬跟隨,幾根麻繩連起來的長繩把隊伍都串在一塊兒。這還是當日商隊夜襲馬賊時用的方法,現在人數比當初多了不少,隊伍行進時更需要小心。
出了谷地,火光遠去,很快隊伍便失陷在黑暗的荒野里,高進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兩側幾個目力不錯的伙伴護衛在隊伍前后兩側,防止有人掉隊。
漆黑中,家丁們行走時,看不清身邊同伴,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若不是前方不時響起高進的聲音和隊伍里隊長的報數聲,他們幾乎都要嚇得腿軟。
隊伍的表現,高進心中有數,不管平時訓練再嚴,只有實戰才能檢驗出這些家丁的成色來,眼下這些家丁沒有在黑暗中隊伍崩散,走失一人,已經讓他很意外。
一路上,每走十里地左右,高進都會讓隊伍停下休息,同時讓家丁們說說話放松下,在黑夜里行軍,四周寂靜,不能隨意說話,確實很容易讓人精神緊張,崩得很緊。
走走停停,幾乎用了大半夜時間,高進才帶著隊伍抵達白天選好的地方停下休整。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等待太陽升起的那一刻,當張貴帶馬隊離開,就是他們進攻營地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