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惶逃回的馬賊如喪家之犬,三名馬賊頭目亦是慌張失措,那營地里策馬殺出的騎士實在兇猛,最后投擲的一槍叫人膽寒。
清點人數,這一次攻營就折了十一個,對這三個頭目來說,還在接受范圍內,少了十一張嘴,今后也好節省不少口糧。
頭目們對視了一眼,大家都知道沒人愿意舍了這高家商隊,對方這么拼命廝殺,想來商隊里運送的貨物也值不少錢,更何況他們已經離開關墻百里,這時候若是退走,大伙怕是先為了回程物資火并一場,若只是兩伙人倒也還好辦,可偏偏三股人馬人心更加難測,彼此更加忌諱。
高沖策馬到了那被刺中的尸體跟前,從背心處拔了鐵槍出來,剛才這一陣猛沖,要說風險也是極大,若是那些馬賊不慌亂,有真正亡命愿意舍身攻擊他坐騎,他畢竟一人一馬,只怕也討不了好去。
“爹!”
高進從廂車上跳下來,幾步跨過路上尚在哀嚎的馬賊,到了父親跟前,方才高沖策馬沖鋒的氣勢讓他熱血沸騰,他在內蒙支教的時候,學校邊上便有騎兵連的駐地,也曾見過那些騎兵訓練,只是那時騎兵只用軍刀,和方才的披甲持長槍沖陣完全不一樣。
牽著馬韁,高進就像是為大勝的將軍牽馬的小卒一般,看著兒子眼中的神情,高沖心懷大暢,只覺得這次冒險廝殺折騰也是值了。
高沖騎在馬上,并沒有返回營地,只是持槍駐馬,冷厲的目光仍舊盯著遠處聚攏潰散馬賊后沒有退去的馬賊大隊。
“小進,這伙雜碎賊心不死,這一路定然兇險,你怕不怕?”
“有爹在,我不怕。”
高進回答得理直氣壯,換了過去的他自然說不出這樣的話,不過現在他是打心底里覺得兇悍的父親必定能解決這伙馬賊。
沒想到兒子的回答居然是這樣,高沖愣了愣,隨即他笑了起來,盡管那冷漠的臉上笑起來很是僵硬,但高沖笑得很開心。
“真是個孩子!”
遠處的馬賊們開始退卻,偷營不成,他們談不上士氣,若是繼續強攻,只怕人心先要散了,倒不如等到第二日繼續糾纏騷擾,馬賊行事本就和狼群一樣,遇到了獵物,要有足夠的耐心去追逐恐嚇,直到獵物精疲力盡再一擁而上,將獵物徹底撕碎吞噬,一點不剩。
馬賊們退去了,當火光徹底消失在遠處黑暗的地平線后,高進方才牽著韁繩,引著騎馬的父親返回營地,營地里那些叔伯們已經在收拾戰場,那些中了箭沒有死透的馬賊們被一一補刀,沒有人求饒,那些馬賊只求一死,這彼此間的殘酷和冷漠也讓高進更加意識到塞外的生存法則。
塞外苦寒,條件本就很差,又有馬賊盯著,沒人會在這個時候收容俘虜,到了廂車留出的出口時,高沖從馬上下來,和一眾老軍漢們打了招呼,“諸位兄弟,這伙馬賊只是暫時退了,下半夜,老瘌頭你們還是要辛苦一下,繼續守夜。”
“自家客氣個啥,只管歇著去,守夜的事情便交給俺們。”
方才沒有隨高沖一起沖出去的老瘌頭大聲回道,方才和馬賊們交鋒,主要還是弓箭為主,他和幾個擅長肉搏的兄弟卻是沒有用武之地,此刻他倒是巴不得那些馬賊再有膽子來攻一回營地,也好叫他的大斧開開葷。
“小進,和你這些叔伯們多學著點。”
高沖白天里在外面捉了個俘虜,方才又是一陣策馬沖打,確實疲乏,他也沒有和自家這些老兄弟們客氣,讓高進留下來打掃戰場,自家便和其他人回了帳篷休息。
高進看向那些被拖回來的馬賊尸首,說是打掃戰場,其實就是剝尸搜刮財物,可這些馬賊都是窮鬼,除了手中兵器之外,全身上下值點錢的也就是用來御寒的衣服。
在亮起的松明火里,高進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位男裝打扮的高挑女孩,只比他矮了半頭,五官英挺,膚色略黑,眼下正熟練地從尸體上剝著衣服,然后手法老練地從衣服夾層里抖落出一些零碎來。
“木蘭,我來幫你。”
高進記憶里,這有雙長腿的高挑女孩名叫魏木蘭,是自己那位魏叔收養的女兒,和自己的關系算是親密了,依稀記得八歲時候,她便跟在自己后面,只不過從前木訥,很少和她說話。
“少爺。”
木蘭訝異地看著走過來的高進,在她印象里,高進向來冷漠沉默,除了讀書練武,似乎便沒有其他的事情能分他的心,兩人從小一塊兒長大,她也知道這位少爺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如今看著高進的微笑,木蘭反倒有些不習慣。
“什么少爺,叫我二郎就行了。”
木蘭是魏連海的養女,雖是女兒,卻當兒子養的,騎馬射箭用刀都學了個全,在有意無意的安排下,木蘭一直跟著高進,倒像個丫鬟,或者更像是伴當親隨。
“阿大說了,少爺就是少爺,規矩不能壞。”
聽到高進的話,木蘭心里面有些歡喜,可回答時仍舊一本正經地說道,手上的活也沒有停下。高進看著木蘭那一臉認真的神情,只能放棄,以前似乎也試過,只不過都失敗了,這個女孩拗起來也是犟驢一頭,除非魏叔發話,否則根本就沒得法子叫她改口。
“少爺,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高進陪在了木蘭身邊,和她一起拾掇那些從尸體上剝下來的衣服和零碎物件,他那些叔伯們這時都是心照不宣地離開了,讓兩人獨處。
要說營地里最了解高進的還是木蘭,畢竟過去十年,兩人近乎朝夕相處,便是自己父親,一年到頭其實能見面的日子也不多,此時聽著木蘭的話,高進只是開口道,“大概是把腦子摔了,所以開了竅!”
木蘭沒有回答,白天里當養父把高進背回來的時候,她是最著急的那個,甚至心里面還有埋怨,為何到了商隊反倒不讓自己跟在高進身邊,只能管著那些苦力,生火造飯做個管家婆。
“我過去其實毛病不少,以為自己讀了點書,武藝不差,就看不起別人。”高進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像是在給木蘭解釋,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堡寨里王斗陳升他們,這幾年和我有些走遠了,便是因為我這臭毛病,不過今天一摔,我倒是摔明白了,就這點本事算得了什么,憑啥看不起別人,換了他們來,只怕不會做得比我差。”
“少爺不是那樣......。”
看著說話時不再一副冷冷的樣子,便連聲音也溫暖了許多,木蘭當然覺得這樣的高進比以前要好,于是她很認真回答。
“王斗陳升他們那么拼命練武,也是因為少爺的緣故,他們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們心里是佩服少爺的。”
“行了,我還不知道,王斗陳升他們可是整天都想著打敗我的…”
高進笑起來,木蘭口中的王斗陳升,都是他從小長大的玩伴,兩人年紀比他略小,大伙兒一塊兒練武,以前每次比武贏了他們,這倆便說自己年紀比他們大,力氣大過他們,等他們年紀到了,那時候才能真正定輸贏。
“木蘭,你這手法熟練得很,魏叔教你的?”看著木蘭又從一個馬賊的襖子里找到夾層,翻出了幾錢碎銀子,高進不由問道,魏叔到底是不是錦衣衛,他其實也不清楚,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位魏叔江湖經驗很豐富,以前每次去神木堡,都是和木蘭一起去,只不過以前的他向來高冷,從不曾主動詢問,都是木蘭給他聊起,才知道這等三教九流的東西。
“阿大說過,塞外的馬賊都是窮鬼,不過這些窮鬼也都是能榨出幾分油星子來的。”一邊把那件拆開的羊皮襖子分成好幾塊皮料,木蘭一邊解釋說道,從前高進可不會主動問她這么多。
一同忙活了會兒,高進也慢慢學到幾分訣竅,馬賊身上藏東西的地方,無非在皮襖子和鞋子里做手腳,只要不嫌臟,仔細搜尋總有收獲。
不多時,十一具馬賊尸首就被翻了個干凈,發黑的散碎銀錢,砸扁的金銀銅錫小首飾,零零碎碎也值個五六兩,至于拆掉的那些皮襖子也包成一捆皮料,不過這些臟兮兮的破舊皮料沒法拿去買賣交易,卻可以拿給商隊的伙計們當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