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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章 路易十四的凱旋式(3)

  這只浴缸并不是純銀的,而是白杉木浴缸外裹了一層銀箔,十七世紀的時候,銀箔還未能做到如同后期那樣薄如蟬翼,表面也不是那樣光滑平整,兼之這個甚至可以容納一匹馬的浴缸體量,耗費的白銀至少有一百磅,看著這個光輝閃爍的大浴缸,路易先是失笑,“你怎么會想起給我打這么一個浴缸?”他隨意地問道:“你知道我的浴缸壞了?”

  “我不知道,哥哥,”菲利普說:“只是有人送了我一些惠而不實的東西。”

  菲利普所說的,是一個古老而悠久的傳統,在攻占了城市之后,市長就必須將象征著城市權柄的銀鑰匙捧給勝利者,這種銀鑰匙往往是很大的,幾乎有成年男子的手臂那么長,但另外還有一種,那就是勝利銀盤,比起鑰匙,有時候甚至需要兩個強壯的士兵抬著的銀盤無疑要耗費更多的白銀,而且上面往往會鏨刻著這位勝利者所取得的輝煌戰績,論起心意和分量,后者絕對勝于前者。

  在路易面前臣服的城市也已經超過了兩個手數,國王得到的也只有一堆銀鑰匙罷了,現在,居然是國王的弟弟,奧爾良公爵菲利普連續在庫德凱爾、根特與布呂赫等地被奉上了巨大的勝利銀盤,只是這些人大概不會想到,奧爾良公爵菲利普雖然是個年輕人,年輕人所有的一些弱點——像是輕佻、傲慢或是天真并不太多,是啊,人人都說奧爾良公爵茲有受到了主教先生與王太后的溺愛,但,也許只有國王知道,他的弟弟能夠長成現在的樣子,并不容易——在幾乎每個人都在鼓勵你去懶惰、去玩耍,不做任何思考的時候,即便有著路易的幫助與努力,但只要他敢于稍稍松懈,那么現在…也許就沒有就連蒂雷納子爵和孔代親王也認可的奧爾良公爵了。

  “我真想看看那些人的臉。”路易說,那些意圖挑撥他與王弟關系的人,大概沒想到,菲利普竟然能夠戰勝自己的虛榮心,沒有一星半點猶豫地將一疊勝利銀盤全都敲打成銀箔,給自己的王兄做了一個巨大的浴缸…

  “也就是那樣吧。”菲利普心情愉快地說,他們兄弟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語,國王的回答已經給了他最好的答案,人世界的虛名永遠無法與兄長的信任相比,“我召集了那些人,讓他們看著工匠動手的,哥哥,與其他失敗者的嘴臉也沒什么區別。”

  “你說的很對,我們已經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路易說,而一邊的邦唐在兩個尊貴的兄弟走開后,喜不自勝地叫來侍從,將這個沉重的大家伙搬到國王寢室的隔壁房間去——菲利普環顧四周,露出了略微不安的神情,路易一看就知道很難瞞過他——因為圣但尼的詛咒所有的特殊性,所以并不是每個人都知道國王曾經遭受了一次刺殺,但原先的寢室已經不能住了,里面到處噴濺著污穢的油彩——要處理上好幾天,所以國王搬到了這座行宮的右翼,但奧爾良公爵深諳宮廷中的禮節與傳統,所以一看就知道這原本不該是國王下榻的地方。

  路易就簡單地和菲利普說了說之前的事兒,菲利普臉上神情變換個不停,而后他就有些抱怨地說,應該也讓他參與其中。

  路易微笑著搖了搖頭,“別這么說,”他說:“小路易還不到十歲,萬一我出了什么事兒,你要代我照顧他和我的國家。”

  菲利普停下了腳步:“您會長命百歲的,陛下。”

  “希望如此,”路易握住了菲利普的手,他改變了原先的想法:“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巴黎,弟弟,我想母親,還有亨利埃塔,一定十分地想念你。”

  盧浮宮。

  國王的信件很快寄送到了巴黎,王太后近來萬事無憂,身體康健,就是眼神兒不如之前好了,蒙龐西埃女公爵義不容辭地擔當起了為王太后朗讀信件的重任,相比起來,王太后真正的兩個兒媳,西班牙的王后特蕾莎,英國的奧爾良公爵夫人亨利埃塔,卻要退出一箭之地,容許女公爵占據距離王太后最近的位置,不過在法國宮廷里,這才是應有之義,蒙龐西埃女公爵是波旁后裔,而那兩位女士只是外國人,即便她們已經為國王與公爵生兒育女,也依然被隱約地排斥著。

  “又:有關于科隆納公爵…”蒙龐西埃女公爵讀到這里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現在在意大利的小科隆納公爵事實上是國王與瑪利.曼奇尼的私生子,但國王設法與科隆納家族達成了協議,取代了一個科隆納嫡系子弟的身份,以此保證了這位盧西安諾小先生毋庸置疑的婚生子身份,雖然他依然不可能染指法國王位,但據說國王有意令他繼承那不勒斯,說起來,這位科隆納公爵,若是真的能夠統治那不勒斯,也許還要比曾經的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更容易令人接受一些。

  但沒有那個妻子會喜歡自己丈夫的私生子,而且那位科隆納公爵夫人委實咄咄逼人,她與國王的王室夫人拉瓦利埃爾,與國王的秘密情人米萊狄夫人爭奪不休也就算了,還一直以國王的妻子自居,并且直接針對王后,國王若是因為公務繁忙,忘記了去加來,她就要讓小科隆公爵寫信來催促,而國王一去加來,沒有好幾個星期就回不來,當然,知曉內情的人都明白,國王對這位以往的戀人不過是安撫以及責任,但王后特蕾莎確實因此受了不少委屈是真的。

  王后特蕾莎卻十分從容,她從路易這里得到的愛和尊重給了她足夠的底氣,王太后的冷漠,大臣的忽視與防備,貴女們的竊竊私語,嘲諷與試探,她都不是忍受和對付過來了嗎,而且她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只要她安分守己,那么國王給她的一切就不會收回,甚至還會更多——路易是個心軟的人,她想著:“那么我們請孔蒂親王前去迎接這位大人如何?”她試探性地問道。

  王太后有點訝異地看了特蕾莎一眼,他們之前想要讓達達尼昂伯爵作為使者去迎接科隆納公爵,達達尼昂伯爵是國王的近臣,正有這個資格,但孔蒂親王就不同了,首先,他畢竟是個親王,又是孔代的弟弟,而且他也在國王的看重下出使了多個國家,覲見過西班牙與神圣羅馬帝國國家的君王,又達成了兩項重大的盟約,雖然與利奧波德一世的那份盟約近似于欺詐,但大公主與瑞典的卡爾十一世的婚約確實有著他不容動搖的功績,不過說回來,這個人選似乎要更比達達尼昂伯爵更合適一些,他可以說是小科隆納公爵的親眷,因為他的妻子也是曼奇尼姐妹中的一個,從國王這里來說,他又是小科隆納公爵的父系長輩,只是,這樣說吧,達達尼昂伯爵要略往下,而孔蒂親王若是作為使者,法蘭西宮廷中的人們就都要高看這位意大利公爵一眼了。

  特蕾莎面對貴女們打量的眼神一派坦然,她不知道王太后和她們會怎么想,但無論是作為一個父親,還是作為一個國王,路易都會高興的。

  “那么就這樣。”王太后一錘定音。

  而此時,那位被王后認為,又慈悲又和善的國王正在吩咐邦唐,他希望能夠在返回巴黎之前,看到佛蘭德爾人奉獻給自己的勝利銀盤,他笑吟吟地說:“除非他們認為我取得的功勛還不夠輝煌,”他說:“另外,提醒他們一下,作為一個國王,我似乎更喜歡金子,而非銀子。”

  邦唐簡直無話可說,對于一個國王來說,直截了當地索要賄賂和奉獻,似乎是有點那個什么…不過路易從來就不是那種會為了虛名而改變主意的人,而就在國王身邊落座的王弟已經毫不客氣地哈哈笑出了聲,不知道是什么人給這些佛蘭德爾人提供了這樣的詭計,也許對他們來說,這種懸殊的待遇,必然會令得國王懷疑自己的弟弟,進而剝奪奧爾良公爵的軍權,冷待他甚至將他放逐回奧爾良,他們大概永遠不會相信面對王位,也依然有人能夠彼此信任——而路易此舉,雖然有失風度,但也可以說是另一種強烈而又直接的打擊——這些佛蘭德爾人,要拿出之前奉獻給奧爾良公爵的銀盤,已經有點吃力了,現在國王要求得到一個金盤…只怕盧瓦斯侯爵與柯爾貝爾先生就不必太擔心這幾個月來的供給了。

  另外,為了奉上這么一份禮物,佛蘭德爾民眾必然會受到另一重盤剝與壓迫,他們對于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憎恨只怕要更深切了,但要說,國王仁慈地對待他們,他們就會心懷感恩,安安穩穩地接受波旁的統治嗎?看看洛林和阿爾薩斯吧,從那里回來之后,他也和王兄談起過對那些被驅逐的洛林人與阿爾薩斯人的擔憂,而他的王兄是怎么說的呢?

  敵人的憎恨,是于一個君王最好的褒獎。

  而且,國王所征服的那些城市,夏勒羅瓦、阿特、里爾和布魯塞爾等等,他們的怨恨不但會對著法國人去,也會對著根特和庫德凱爾吧,畢竟是他們先開的好頭嘛…

  菲利普公爵笑嘻嘻地看著邦唐告辭退下,邦唐可以說是路易身邊的隱形重臣了,他就是國王的口舌,想必那些佛蘭德爾人最終該是會屈服的——畢竟路易也說了,如果他們覺得他的功績還不足以一個銀盤,國王完全可以再加一點,他這里還有近五萬個士兵…說真的,國王的新軍已經比以往戰爭中的雇傭軍好多了,至少他們不會劫掠和強暴,那些被驅走的居民也被允許帶走自己的財物,一個勝利金盤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對那些心懷叵測的人來說,堪稱一個響亮的耳光吧。

  事情果然如菲利普所想,佛蘭德爾人最后還是屈服了,他們不得不送上了一個純金的勝利托盤,橢圓形,三尺長,兩尺寬,這可不是兩個人就能輕易抬起的分量——而且也不是一座城市能夠承擔得起的,幸而國王也沒過分勒逼,看了看,就愉快地收下了,雖然佛蘭德爾人還是玩弄了一點小把戲——按理說托盤上應該是路易在戰爭中立下的功勛,但要說到這個,法國國王第一次御駕親征就是佛蘭德爾,于是他們就在托盤上鏨刻了阿波羅身親吻卡珊德拉的畫面。

  卡珊德拉正是著名的特洛伊城的公主,她在阿波羅的神廟中安睡,被阿波羅親吻,賦予了預言的能力,只是后來她又傲慢地拒絕了阿波羅的求愛,以至于阿波羅詛咒她說,她的預言不會被任何人相信,以至于特洛伊戰爭即將終結的時候,她雖然一力勸阻特洛伊人將木馬拖入城中,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相信她…

  路易十四的個人紋章正是太陽,這里你可以將佛蘭德爾視作特洛伊,也可以將法蘭西視作特洛伊,如何解釋都可以,只是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法蘭西不但有個不太講究的公爵,也有個不太講究的國王,他雖然接受了禮物,但隨即就把它給了盧瓦斯侯爵,讓他把它敲碎了去換成軍需。

  盧瓦斯侯爵不舍得:“陛下,若是在凱旋式上向人們展示這個金盤,那該有多好啊。”

  “我們會有更多金盤的,”國王安慰他說:“到時候我會在凡爾賽宮設立一個專門的展示房間,然后委任您做那里的管理者,您到時候愛怎么看就怎么看。”

  盧瓦斯侯爵不那么恭敬地翻了一個白眼,和國王待的時間長了,他也知道他的國王并不是那種心腸狹隘的小人,像是這種小動作,國王是不會耿耿于懷的,甚至顯得親近,果然,國王似乎是為了表示歉意,還拿了一串兒葡萄放在盧瓦斯侯爵的懷里——不過盧瓦斯一出房門,就不由得喜意盈腮,他的父親是陸軍大臣,國王對凡爾賽的想法,不可能越過這條老狐貍,他當然知道日后凡爾賽才是法蘭西的政治中心,國王這樣說,無疑是在承諾,凡爾賽宮即將有他的一個房間。

  “您是向盧瓦斯侯爵承諾了什么嗎?”邦唐進來后說:“他活像是剛偷了一只雞。”

  “那是他應得的。”國王說:“是誰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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