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簡單地敘述瑞典與法蘭西之間的婚姻談判與交易,我們往往說,法國國王路易十四與瑞典國王卡爾十一世交換了彼此的領地——利沃尼亞與格羅寧根,事實上,他們交換的只有這兩處領地的一部分,大公主伊麗莎白帶去的是一個軍事港口與一個商業港口,還有兩處之間的領地,路易十四以內維爾圣馬丁修道院院長(波蘭的前國王約翰二世)的名義購買的也不過是利沃尼亞維澤梅高地下的一個城市卡爾薩瓦,也就是茨密希家族的祖地。
不過這筆交易可能只會延續到這場王位繼承權戰爭結束,瑞典終于吞并了挪威以及丹麥,法蘭西得到了西班牙,挫敗了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以及諸侯的反法聯盟,這將是一段非常漫長的時間——之后法國或是波蘭的波旁是否能夠如同吞噬洛林或是布列塔尼那樣,以這處領地作為立足地,征伐周邊,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當他親愛的朋友與兄弟路易十四寫信來,希望他能夠派遣一支軍隊代那位可憐的修道院院長管理他的新領地的時候,欣然從命,不過在這個時候,他還要監視著波蘭的大貴族階層,免得他們被利奧波德一世花言巧語地騙走,所以他讓自己的王太子亨利伯爵代他出征。
路易十四在信中隱約地提到了,這片領地也許會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權戰爭后被轉讓給波蘭——第一;這片飛地對法蘭西并沒有太大的用處;第二:沒有什么能夠比奪回被搶掠走的領地更能鞏固新王的權威;第三:等到王位繼承權戰爭結束,如果卡爾十一世如他期望的那樣吞并了挪威,丹麥,在他之后的國王,就必然會將視線投向他從母親這里繼承的北格羅寧很領地,之前說過,荷蘭的格羅寧根對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來說正是咽喉要地,就算瑞典的新王出自于波旁女士的腹中,但國家與國家之間,仰仗血緣與感情是件可笑的事情。
路易十四沒說,但路德維希一世,也就是大孔代也能看得明白,前者將利沃尼亞的領地讓給波蘭,也是希望在將來,讓波蘭與瑞典都無法擺脫對方的掣肘,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在他們之間埋下了一顆隱患的根苗。
但路德維希還是要感謝路易十四,就像卡爾十一世不顧王太后與大臣的反對也要達成與路易十四的交易。
王太子亨利帶著他的軍隊出發了,里面有法國的火槍手,也有波蘭的施拉赤塔與翼騎兵——這兩者一般來說是不可分割的,因為波蘭依然施行著老舊的農奴制度,農奴們供養施拉赤塔老爺以及他們的主人,大臣與教士,施拉赤塔們用農奴提供的資料豢養昂貴的騎兵,所以說,軍隊中的翼騎兵并不是屬于亨利,甚至不屬于他的父親波蘭國王路德維希一世,只屬于他們的主人——這些主人不過是遵從國王的召喚,前來為國王服役罷了。
還有的就是韃靼人,其中最讓人看重的莫過于不花,這個有著蒙古名字的韃靼人,他的兒子正在法蘭西的王太子身邊,也可以說是在亨利的兒子小昂吉安公爵身邊,為了這份交情,不花也要和亨利更親近一些,現在亨利麾下的韃靼人都是這位將軍的仆從,當然,期間少不了爭斗與傾軋,但不花有著法國國王的支持,無論財力還是軍備都要高于普通的韃靼人,他在軍中競爭的對象從來就是那些施拉赤塔。
不過這位狡猾的韃靼人也會拉攏一些人,從法國火槍手到翼騎兵都有,來自于法國的威士忌就像是一柄插入黃油的熱刀子那樣為他打開了一條順遂無比的道路。
他才來到廣場上,就有人來和他說話,來人正是王太子亨利身邊侍從的仆人。
“但我們在卡爾薩瓦啊。”不花抱怨了一聲,半真半假,要指責敵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那純粹是在發昏,俄羅斯人在伊凡四世的時候意欲奪取波羅的海入海口的時候,選擇的是愛沙尼亞地區的納爾瓦,這次他們選擇了同樣是邊境地區的卡爾薩瓦,也有情可原。
首先,納爾瓦正處在芬蘭灣最內,也就是說哪怕俄羅斯人打下了納爾瓦,他們依然處在瑞典軍隊的包圍之中,要穿過整個芬蘭灣才能進入波羅的海,兩側都是敵人,想要在這里建造船廠或是行船都不可能—卡爾薩瓦的位置在納爾瓦的下方,并不瀕臨海灣,但從卡爾薩瓦徑直向西,就是利沃尼亞的樞紐城市里加。
卡爾薩瓦與里加之間正間隔著維澤梅高地,看來俄羅斯人一邊計劃著占據高地,一邊計劃著打開里加的大門,里加這座城市重要就在于它正上方就是里加灣,一個風平浪靜并且面積廣闊的內陸海灣,在里加灣的船只,只要穿過依爾貝海峽就能抵達波羅的海。
俄羅斯沙皇顯然正利用了卡爾薩瓦的空虛時刻——瑞典人退出,波蘭人與法國人初來乍到,對一切都很陌生。
“事實上我們確實聽到了一些風聲,”亨利王太子說:“但他們都指向了納爾瓦,甚至塔爾圖,卻不是卡爾薩瓦。”
“看來是有人意欲混淆我們的視線。”不花說,他向王太子鞠了一躬,他們已經來到了戰場上,俄羅斯人顯然想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所以并不能說是大軍壓境,亨利王太子猜測可能只有一萬人或是兩萬人,分別從奧斯特羅夫與奧奇波卡這兩座城市的方向而來,這兩個城市正與卡爾薩瓦形成一個三角形。
這些俄羅斯人在拂曉時候出城,黃昏時分抵達城外,然后在一片沼澤地邊駐扎下來,很顯然,他們計劃在下一個黎明來臨的時候發起突襲——卡爾薩瓦并不是一個重要的城市,它的圍墻雖然足夠寬卻不夠高,城門年久失修,沒有如今非常常見的棱堡,城市內也沒有足夠的武裝,房屋低矮,街道狹窄。
亨利王太子所率領的軍隊總計不過五千人,這個數字也已是城市人口的三倍,以至于他不得不僅帶著軍官與侍從入城,他的士兵則分散居住在環繞城市的農莊里——他們正在飛快地被召集起來,幸而亨利王太子帶來了二十門中小火炮,以及,他的軍備一直是向路易十四的近衛軍看齊的。
他們一路攀到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山丘上的一座鐘樓,鐘樓邊是一座孤零零的小禮拜堂,他們舉著望遠鏡往據說有俄羅斯人駐扎的地方看過去,居然看不到什么,不花身邊的一個韃靼人忍不住問道:“那里真有一萬個人嗎,殿下,我的眼睛如同夜梟一般,連田地里的老鼠也看得見,但我沒有發現一絲蹤跡。”
亨利王太子只是點點頭。
看著這位殿下平靜而肯定的神情,不花不禁想起了安沃和他說過的一些事情——出沒在宮廷里的魔鬼、精怪與巫師——想必那位陛下身邊也有類似的“東西”,“真是活見鬼了,”他在肚子里說:“以前可從沒出現過這些玩意兒啊。”就在這十來年,他們一下子就從偶爾的鱗毛片爪變得隨處可見了。
亨利王太子一點也不會懷疑為他帶來訊息的人——這是有原因的——來人正是茨密希的族人。
茨密希的首領阿蒙可不會隨隨便便地為任何一個凡人效力,不過他與路易十四達成的交易也能延伸到波旁家族,還有的就是他既然已經與波旁達成協議,就不會再向沙皇投去青睞的目光——這樣,他就不會看著卡爾薩瓦再次易手。
如那個韃靼人一般心懷質疑的人并不少,但無論如何,他們還是聽從了亨利的命令,以不花為首的韃靼人被派出去探查,巡邏,士兵,還有被強制征召的城市居民開始建造工事,封堵城門與加固城墻。一時間卡爾薩瓦里充滿了哭叫與詛咒——因為亨利要求他們將房屋拆除來滿足工事物料的需求,對著那些滿是仇恨的眼睛,亨利完全不以為意——他是從戰場上走出來的將領,又長久地與父親和路易十四在一起,早就知道該如何安撫這些民眾。
果然,只聽到他們的損失會得到賠償,人們就安靜了下來,雖然依然有人嘲笑這個波蘭王太子是被嚇破了膽子,“是在噩夢中看到俄羅斯人打過來了吧!”他們一點也不相信俄羅斯人會選擇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城作為進攻的目標。
然后,在沼澤與河流上的霧氣尚未徹底消散的時候,沙皇的雙頭鷹旗幟上閃動的金光就刺痛了他們的眼睛。
“是嗎?”阿列克謝一世說:“看來…”我們犯了一個錯誤,“我們還是要面對一場真正的戰爭。”
說完,他輕輕咳嗽了幾聲,卡爾薩瓦戰事的開端就不太順利,讓房間里的人都不免露出了煩惱的神情,從沙皇到大臣。阿列克謝一世的視線片刻后落在了用金線繡成的雙頭鷹旗幟上,仿佛已經陷入了沉思,但他的思緒與此刻的戰事無關,他想起的是同樣使用了雙頭鷹標志的神圣羅馬帝國利奧波德一世。
如果要深究的話,俄羅斯沙皇(沙皇一詞來自于凱撒)并不能得到歐羅巴諸位君王們的承認,畢竟從根源來說,他們就和匈牙利的特蘭西瓦尼亞親王那樣有些令人尷尬——俄羅斯最早的時候是基輔公國,后來蒙古人(韃靼人)入侵東北羅斯,俄羅斯的諸侯們就接受了韃靼人的金帳汗國的冊封,莫斯科大公…以及其他公國無不如此,直到伊凡三世時期才得以擺脫金帳汗國的控制,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
也是這位伊凡三世,為了洗凈接受異教徒冊封與奴役的恥辱,他與拜占庭末代皇帝的侄女結婚,并自詡繼承了東羅馬的冠冕,也就是說,與神圣羅馬帝國自以為接過了西羅馬帝國的衣缽那樣,俄羅斯也認為自己是拜占庭的“長子”。
這種說法無疑是虛榮的,也不被他人承認,但毋庸置疑的是,從留里克王朝到羅曼諾夫王朝,每個沙皇都在致力于將他們的虛言化作現實——當另一只雙頭鷹發來密信,意圖與阿列克謝一世達成盟約時,他心動了,哪怕阿列克謝一世原先的計劃中,沒有戰爭。
他病了很久,就算不顧一切地用了教士與巫師的藥物和治療,他也活不了太久了,而他的兩個兒子,長子與次子,雖然有著高貴的血脈,但和他一樣,體弱多病,因為自幼如此,所以在學習上也很難做到持之以恒,聚精會神,阿列克謝一世也無法苛責他們,只是偶爾也不免嘆息幾聲。
以后…怎么辦呢,一個羸弱的皇帝,如何面對國內與國外那些如同虎狼一般的敵人?
他的長子費爾多已經十歲了,坐在座位上勉強還能坐穩,也努力做出莊重的樣子,但一看就知道他什么都沒能弄明白。
父親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的時候,他看上去像是被長針刺了一下。
“但我們的人數數倍于他們,就算是他們有了防備,也無法與三萬人的大軍對抗。”一個大臣及時地說道,既是為了回答皇帝的問題,也是為了給皇帝的長子解圍,他正是皇后的家族米洛斯拉夫斯基的成員,皇后去世后,他們的政敵家族納雷什金找到了機會,不斷地向沙皇推薦他們家族的年輕女士——最有可能的是一個叫做娜塔莉亞的姑娘,她年輕,健康,強壯,一看就像是能夠生下一個更完美的繼承人的人選。
莫斯科的宮廷里沒人不知道阿列克謝一世的心思,他珍愛自己的兒女絲毫不遜于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但他的長子比起路易十四的繼承人實在是…令人憂慮。
“是啊,我們有三萬人,”另一個大臣譏諷地一笑:“但他們并不需要與這三萬人對抗多久,他們只要堅持到附近的援軍抵達卡爾薩瓦就能將我們攔截在韋利卡亞河以外的地方。”
之前的大臣瞪了對方一眼,反駁他的是人正是納雷什金家族的人。
沙皇痛苦地皺起了眉毛,他的頭顱里咚咚作響,頭皮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實在是沒心力去調節這兩個家族的矛盾,他已經決定了再次締結婚約,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小心思他很清楚,但他沒有責怪他們給他挑選了這么一個無能的妻子與母親——沒有生下健康的繼承人必然是女性的過錯——已經足夠寬容了,但要他保持一個鰥夫的身份,不可能。
“瑞典的援軍嗎?”他說:“丹麥是否已經在行動了?”
“您說克里斯蒂安五世,”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的大臣立刻回答說:“他的使者說,將會有五萬人的軍隊隨時預備著對瑞典發起進攻。”
“能兩萬五千人就很不錯了。”阿列克謝一世輕蔑地說。
“瑞典在利沃尼亞的駐軍原本就不多。”米洛斯拉夫斯基的大臣雖然在對沙皇說話,卻用眼角的余光瞥著他的長子——一個多病懦弱的繼承人,對一個皇帝來說不是好事,但對大臣來說…“我們還有時間,只是開始時有點小小的遺憾罷了。”
“希望您的將軍真如您所說。”阿列克謝一世說,難的地帶著一絲嚴厲。
“他是一個勇武的人,亦愿為您效死。”
“就算是個逆賊也無所謂,我只要勝…”阿列克謝一世還沒說完,就聽到門外傳來了一陣喧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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