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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一章 必須的決斷

  路易十四最后究竟從荷蘭與佛蘭德爾攫取了多少財富,誰也不清楚,人們只知道,作為國王最信任的財政大臣柯爾貝爾在阿姆斯特丹滯留了整整三十天,才終于得以脫身返回巴黎,而他的部門官員們一直待到蒂雷納子爵重又進入阿姆斯特丹,輔助他完成之后的工作才得以離開——可能耗費了有一年多吧,令人倍感譏諷的是,這其中甚至還有荷蘭的商隊,他們還在海上航行的時候,荷蘭就不復存在了,他們進退兩難——但最后還是不得不回歸阿姆斯特丹或是海牙,讓蒂雷納子爵吃驚的是,其中甚至還有兩艘載滿了香料的大船,貨物的價值在二十萬里弗爾左右,如果它們提前幾個月抵達阿姆斯特丹,又或是維特首相,或是威廉三世還在阿姆斯特丹,法國這次可能真的要空手而歸,畢竟二十萬里弗爾,放在一個殺伐決斷的君王手里,完全可以左右戰局,至少可以拖延到利奧波德一世聯軍對法國軍隊形成威脅與壓迫。

  不過這都是之后的事情了,此時路易十四還在返回巴黎的路途中,奧爾良公爵在阿姆斯特丹之戰結束后,就被國王要求先行回轉布盧瓦,不是國王對自己的弟弟有了什么猜忌之心,而是他一直就在擔憂著之前他接到的信件中,他的醫生和醫學研究者們對天花疫苗的研發——他不親眼看一看,實在不能安心,但作為國王,是不能輕易涉足這種危險之地的,但也因為這件事情實在重大,以至于他除了菲利普之外誰也不相信,不夸張的說,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一百年前,很有可能被譽為圣跡。

  奧爾良公爵是帶著好消息回到兄長身邊的,因為這座醫學院就在布盧瓦,所以很有可能也會被交給他負責,這位年輕的公爵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神采飛揚——他對自己的王兄說:“這將是一筆多么大的收入啊。”國王不由得為之發笑,確實,去掉宗教與政治上的權衡,在經濟上這也是一樁利益驚人的買賣,其他不說,死于天花的國王也不再少數,就像是威廉二世,威廉三世的父親,他據說就是罹患小兒天花而死的,而每次天花爆發,都會帶走數百到數萬不等的人口,雖然不比黑死病那樣令人絕望,但也猶如惡魔一般可怕。

  尤其是現在整個歐羅巴,只有布盧瓦有治療天花的藥方——準確地說,疫苗,他們用人和牛的痘液做疫苗,獲得了成功——就是那三座村莊的人們,從這之后,大概要有許多年,甚至半生無法走出布盧瓦河谷了,就像是那些為了保證鏡子制造的秘密,而被威尼斯人扣押在島上的工匠,不過他們也沒什么需要憐憫的,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家園里衣食無憂地度過之后的歲月,比起還要為了自己的肚子辛辛苦苦終日勞作的農民或是手工藝人舒服多了。

  那些敢于攻擊國王御醫的暴徒是沒有這種優待的,他們現在都在布盧瓦城堡的地下監牢里,等待著他們的是無休止的實驗,這種行為在此時并不罕見,別說是在布盧瓦,就算是在巴黎,醫學生們用來練習的材料也多是罪犯,有活著的,也有死了的。

  奧爾良公爵也許是因為之前與國王陛下離開的太久了,從國王見到他,到一起用餐,再到就寢,國王的耳邊幾乎全都是他的聲音,直到路易直白地告訴他,自己需要一個安靜的睡眠環境,他才心有不甘地停了下來——“我的侄兒呢?”他問。

  “在巴黎。”路易說。

  “我說的是科隆納公爵。”奧爾良公爵說。

  “我讓他回加約拉島了。”路易接過公爵遞過來的袍子,“這次加約拉島的巫師在對佛蘭德爾與荷蘭的戰爭中的表現都不壞,我讓他帶著我的賞賜回去——還有的就是讓他從加約拉和加來挑選一些巫師,他們之后要在法國的新省份工作,招募之后還需要詳細的審查與甄選。”

  “您是想讓他們取代佛蘭德爾與荷蘭的巫師?”

  “我不能給那些黑巫師們卷土重來的機會。”路易說:“佛蘭德爾,荷蘭,無論表里,我都希望它們是屬于我,并且僅屬于我的。”

  “小盧西今年只有十二歲吧。”奧爾良公爵說:“您難道不應該讓瑪利來做這件事情嗎?”

  “小盧西之后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路易說:“這份工作雖然重要,但好在不是沒有重來的機會。”在荷蘭,在佛蘭德爾,無論發生了多么嚴重的錯誤,路易都有辦法遮蓋或是壓制下去,但在法蘭西,不要說別人,就連路易也未必能夠容忍。

  “凱旋式他會參加嗎?”

  “大概會吧。”路易說:“對了,有件事情我想你大概已經知道了。菲利普,你要有個新侄子或是侄女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為此感到高興,”菲利普說:“我是不贊成的。”

  “一定要說的話,菲利普,我對拉瓦利埃爾夫人是有一些虧欠的。”

  “她不相信您。”菲利普不快地說,國王事實上已經承諾了將她的族群安置在萬森,但拉瓦利埃爾夫人始終覺得手中的籌碼太少——他是這么認為的。

  “站在她的立場上想一想,”路易勸說道:“菲利普,他們畢竟是狼人,是黑暗生物,一旦我,或是我的繼承人改變了主意,他們就要面對滅頂之災,而且,若是說到利用,始作俑者是我,而不是她,我沒有給過她愛情,又怎么能夠苛求她愛我?”

  “她是這么說的,也許也是這么認為的。”

  “要不然呢,”路易說:“并不是人人都能夠接受赤露露的交易的,有著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義,她就不必那么痛苦。”

  菲利普搖了搖頭,眼露憐憫,當然不是對他的兄長的,他氣惱拉瓦利埃爾夫人的得寸進尺,但現在他又要可憐她了,國王似乎并不覺得她對自己有什么真的愛情,只是不愿意相信他之前給下的承諾罷了,但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從來就是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的。

  但菲利普知道,這個一直躲藏在亨利埃塔公主身后的侍女,確實是懷抱著一份真心實意的——亨利埃塔公主現在是他的妻子,但她也曾經差點成為路易的王后,所以露易絲可能隱瞞過任何一個人,但絕對無法躲開亨利埃塔的眼睛——女性對愛情上的敵人總是非常敏感。

  被法蘭西最為尊貴的兩兄弟談起的拉瓦利埃爾夫人,此刻正倚靠在窗前——這里是亞眠,一座位于索姆河畔的大城,國王一行人下榻在這里的城堡里,這座城堡建造于十三世紀,巍峨高大,庭院里碧草如茵,因為知道拉瓦利埃爾夫人有與國王隨行,這里的達官貴胄不但獻上了許多珍貴的禮物,還送上了亞眠人最喜歡的木偶戲劇團,想要博得這位尊貴的夫人一笑,但現在的拉瓦利埃爾夫人又如何有心思觀看木偶劇?

  望著距離地面不過十來尺的窗戶,拉瓦利埃爾夫人甚至有心一躍,躍出窗戶,逃入茫茫夜色之中…

  “我覺得那不是什么好主意。”

  拉瓦利埃爾夫人悚然一驚,猛地回頭,來人正是瓦羅.維薩里,“我勸您別這么做,”維薩里說:“我們固然是國王派來的,但您若是一意孤行,”他指著窗外,“您猜猜,若是您真的走出這里,那么國王是會感到后悔,想要挽回您的信任呢,還是就此割裂與塞爾維亞狼人之間的契約呢?”

  “他不會的,”拉瓦利埃爾夫人虛弱地說:“他那么愛孩子。”

  “只要您走出這里,無論您生下來的是人類,還是狼人,他都不會承認他,一個不被國王承認的私生子,夫人,他的命運不會比您的族人好到什么地方去。”他停頓了一下:“夫人,您很幸運,您是沒有吃過苦的人。”他舉起一只手,打斷了拉瓦利埃爾夫人的反駁:“您在您父親身邊的時候,您的父親在人類中有身份——他是一個軍官,在您成為亨利埃塔公主的侍女后,您依然可以衣食無憂,更別說,國王給了您承諾,讓您成為他的愛人,第一王室夫人,您或許受到過一些折磨,但您是沒有如那些下等人那樣,過過真正的苦日子的。”

  “但我有。”維薩里接著說。“我有,夫人,我曾經和您一樣天真,認為憑著自己的才能,能夠承擔起自己甚至妻子女兒的人生,您也許不知道,我第一次和國王遇見的時候,甚至不將這個凡人放在眼里,雖然那時候我都窘迫到要向自己的學生,曼奇尼的小姐借貸。不,不應該說是借貸,應該說是乞討,不過那時候我根本沒有意識到,但饑餓、寒冷與病痛都不是最可怕的,您知道作為一個無權無勢的人,最可怕的是什么嗎?那就是你永遠也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當您忍受,當您沉默,當您一次次地將自己的憤怒壓抑在胸懷里的時候,您以為您可以平靜地生活——哪怕極盡苦寒,但只要那些人,那些有權力的人心念一轉,您就要失去您以為理所當然能夠得到的一切。”

  “您是在說您的事情么?”

  “我是在說我得到的教訓,沒有什么是人們必須遵守的,法律,或是道德,夫人,厄運到來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你是那樣的脆弱無能——國王對您已經十分仁慈,但這不意味著他就不能對您殘忍,您不想失去這個孩子——如果他不幸是個狼人,但您想過嗎?您知道一旦失去國王的庇護,狼人在表世界,就是惡魔的侍從,裁判所的教士,人類的士兵,甚至一個愚笨的農奴都會拿起鋤頭來驅趕他,在里世界呢,想想您的父親吧。”

  “那么您是在勸說我看著他去死么?”

  “如果他確實是個狼人,我的確是在勸說您讓他去死。”

  “您也是個父親!”

  “正因為我是個父親。”維薩里毫不動搖地說:“我曾經憎恨過我的妻子,我的女兒。我為她們拋棄了一切,卻換得了她們的無情背叛,但后來…”

  “后來?”

  “后來我就明白了,夫人,就算是我將心臟挖了出來,沒有力量支持的承諾也只會令人失望。巫師,凡人,狼人…無不如此,我讓她們受到無望的折磨,就不能拒絕她們給我的痛苦。”

  “但這并不是您的過錯。”

  “是我的過錯,”維薩里說:“我本可以避免,至少避免她們之后受到的苦難,在曼奇尼家族決定結束我與妻子的婚約時,我就應該意識到,即便我給了她們一劑毒藥,也要比帶著她們逃出里世界,在完全陌生和危險的表世界艱難而盲目地漂泊來得好——當然。”他笑了笑:“這也是一種自私的做法,事實上,還是因為我不愿意失去他們,曼奇尼家族的行為對我來說是羞辱與鞭撻,但對她們來說…應該不算很壞,只是另一樁婚約罷了。”

  “您難道就沒想過奪回她們嗎?”

  “我的另一個身份是不可告人的,”維薩里說:“御醫的女兒,與公爵的女兒,在宮廷中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我希望得回女兒,但更希望她能幸福。”

  “您看,”他繼續說道:“您可以帶走您的孩子,但您要想好,十幾年后,甚至幾年后,就算他能因為您的作為留下性命,但他一定會恨您的,在他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在叢林里跋涉,在荒野中露宿,吃蟲子和老鼠來維持生命,沒有姓氏也沒有身份,而他的異母兄弟卻能夠身著裘衣,呼朋喚友,身后跟隨著無數侍從,牽著狼狗,騎著阿拉伯馬——他舉起火槍的時候,對著的也許就是您的孩子,而他永遠不會知道他有著一個狼人兄弟。”

  說到這里,維薩里嘆了口氣,“若是您認為我們的陛下做不到,您就繼續按照您的意愿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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