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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九章 貪婪

  勒伊特將軍的死亡,甚至比約翰.德.維特首相兄弟的悲慘下場,與現在依然生死不明的奧蘭治后裔,威廉三世更令荷蘭人不可思議,他們甚至不敢相信,認為這是法國人與英國人傳出的謠言,只是不久之后,海上聯軍的艦船拖回了桅桿折斷,風帆焚毀的“七省號”,也就是勒伊特將軍的旗艦,這艘艦船陪伴了勒伊特將軍十多年的時光,見證了他帶給荷蘭的無數勝利,但就在這場決定了荷蘭命運的海戰后,它所承擔的是將主人的遺體運送回荷蘭的任務。

  這位將軍是被炮彈擊中艙室后,飛濺開的墻板殘片擊中了要害而死的,他的死亡到來的相當快速,只容許他留下寥寥幾個字的遺言,“荷蘭!荷蘭!”他這么叫嚷了兩句都徹底地沒了氣息——他的死亡就像是一股強風,驅散了每個荷蘭人的勇氣,勒伊特的死亡,不但是荷蘭艦隊與聯軍艦隊之間戰爭的終結,也是法國對荷蘭戰爭的終結。

  死去的勒伊特大概沒想到,他的死亡依然是出自阿姆斯特丹的商人們的出賣,不,這并非他們的原意,只是在他們覲見法國國王的時候,明明荷蘭的局勢已經是一片糜爛,那些荷蘭商人依然洋洋自得,并不擔憂他們在阿姆斯特丹的資產受到損失,若是一般人,也許就這么輕輕放過了,畢竟在這個時代,商人們身份低微,但路易十四從來就心思縝密——他讓自己的密探去探查了阿姆斯特丹議員的行動,結果就發現他們正在往自己的船只上不為人所知地轉移政府資產,或者說,不僅僅是政府資產,還有那些需要上百年或是更久才能積累起來的信譽換來的真金白銀。

  議員們做出這樣的決定,仔細想來倒不怎么令人意外,對他們來說,一旦阿姆斯特丹被法國人侵入,抑是成為大海的附庸,這些貴金屬繼續留在阿姆斯特丹,假以時日,也許會成為敵人的戰利品,倒不如他們現在就把它們全都帶走,這樣新的荷蘭政府,依然可以在另一個大陸上獲得別國的承認和支持,畢竟他們掌握著大量的債券與資本。

  路易當然不會容許就這么功虧一簣,而且他馬上想到,即便勒伊特是個不世出的將領,能夠窺破這個陷阱,但他仍然不得不踏進去,除非他愿意看到荷蘭從自己的手中覆滅,他無法冷酷到這個地步,他在死亡的最后一刻,還在擔憂自己的國家——也有可能,這兩聲呼喊,是他對荷蘭最后的哀悼,因為他很清楚,他的死亡,會導致艦隊的覆滅,艦隊的覆滅又必然會令得“海上馬車夫”的最后一線希望被扼殺,荷蘭不會再回來了。

  而路易十四終于獲得了對荷蘭的大勝。

  這樣的勝利也同時讓法國的敵人們又是驚惶,又是憤怒,尤其是利奧波德一世,他因為年輕莽撞而犯下了一個錯誤,為了彌補這個錯誤,他不得不保持沉默,但這是他的第二個錯誤,在路易十四奪取了佛蘭德爾之后,他沒有停下腳步,他的佩劍毫不猶豫地指向了荷蘭,利奧波德一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會如此愚蠢,他顧不得留在托斯卡納大公手里的那封秘密盟約,聯合了要么如丹麥這樣唇亡齒寒,要么如勃蘭登堡這樣利益攸關的國家以及公國,意欲以此來威脅路易十四。同時還不斷地派出使臣游說法國宮廷與朝堂上的重要人物,試圖讓他們勸說路易十四放棄對荷蘭的野望,至少不要那么緊迫——這種聲音在路易耳邊并不罕見,王太后,蒙龐西埃女公爵都曾經滿懷憂慮地寫來了信,詢問戰況,而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沙龍宴會上,也時常出現反對開戰的聲音。西班牙,神圣羅馬帝國除科隆大主教之外的其他諸侯,還有丹麥,瑞士等更是無不陳兵邊界,做出隨時開戰的姿態——還有佛蘭德爾地區零星但持續的暴亂,以及被占領的荷蘭城市中的暗流涌動,也不乏這位年輕皇帝的手臂。

  可以說,在這場戰役中,只要路易略有遲疑,失敗的就是他了,一旦失敗,他的下場也許并不比威廉三世好到什么地方去,國王與國家的名譽會跌落塵埃,曾經的盟友會立刻翻臉無情,旁的國家也不免乘火打劫,之前的勝利不過是為別人做了嫁衣,沉重的債務則會摧毀所有的法國人——失去了權威的國王是沒有資格對政務繼續指手畫腳的,而法國的貴族和官員們一定會為了償還債務而將重新啟用“包稅制度,”而包稅制度正是百年后誘發了法國大革命的惡政之一。

  簡單點來說吧,包稅制度的原意是國王將征收稅賦的權利交付給他信任的人,這些人會按照約定為國庫送入豐厚的稅金,看到這里,人們也許會說,那么這個官職又有什么好處呢,好處就是他們能夠“酌情”調整稅賦的高低,可想而知,最后需要交納稅金的平民要交上兩倍或是三倍的稅款,才能滿足那些官員的胃口——而那些商人之所以會那么痛快地大筆大筆地向國王或是公爵借貸,也正是窺準了這點,一旦國王和公爵無力償還債務,他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們用包稅官員的職位來沖抵。

  當然,這些商人出身的包稅官員,為了謀取利益,能夠將平民們盤剝成什么樣子就不必多說了,而平民們只知道他們是國王的官員,就算有些人知道其中內情,但向商人們借貸的不正是國王嗎?國王們因為打仗和享樂而欠下的債務會什么會要他們承擔?

  在這樣的思想下,憤怒與不甘的情緒是很容易被累積起來了,一旦到了溢出的點,它們引燃的熊熊大火能夠輕而易舉地燒掉一整個國家。

  當然,現在的法國國王已經沒有了這種擔憂。

  在阿姆斯特丹市政廳的市民大廳里,桌椅都被撤走,里面堆積著數以百計的橡木箱,這些箱子邊角都有鐵條加固,帶鎖,不過現在它們都打開著,里面堆滿了黃金與白銀,有些是錢幣,有些是塊或是條形,陽光從玻璃窗投入室內,照亮了它們,金銀特有的質感與光澤讓拉瓦利埃爾夫人屏住了呼吸,這種感覺在她身上是第二次,第一次就是她被帶入盧浮宮的時候。

  “是吧,”路易說:“這不是全部,但我一直就想知道,在一萬五千艘商船帶來的財富中散散步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你覺得怎么樣?”拉瓦利埃爾夫人忍不住回頭問道,她面頰嫣紅,眼睛明亮,在這之前她從未露出過這種笑容和態度,雖然不曾抱怨,但人們一看就知道她不快樂,但今天,那種陰郁與更多令人不安的東西都離她而去了,即便不夠嬌媚的面孔也顯露出了沉浸在愛情中的女人應有的光彩。

  “好極了,我的夫人。”路易說,在之前的幾十年里,荷蘭人幾乎將大海視作了自己的牧場,他們的商人就是最好的牧者,他們不斷地從貿易的羊群中汲取鮮血,反哺自身,讓這個狹小的國家逐漸變成了現在這個龐然大物——挪威的木料、丹麥的魚、波蘭的小麥、俄羅斯的皮毛、意大利的葡萄酒、法蘭西的陶瓷與蕾絲、阿拉伯與南亞的香料、印度的棉布,佛蘭德爾的呢絨,還有瑟里斯的絲綢…都成為了荷蘭商人手中的砝碼甚至武器,他們以積累起來的財富和信譽開辦了阿姆斯特丹銀行,商人們的貨物需要在這里定下價格,貿易公司的證券要在這里開價,甚至國王與皇帝們的借貸也都是在這里被確定下最后一個數字的。

  現在這里屬于路易了,屬于法國國王——雖然約克公爵認為自己應該有權利得到其中的一部分,但路易的使者只說了一句話,他就決定不再這里徒然地耗費時間和口舌,匆匆回倫敦去了——希望他回去的時候,正好可以趕上王后生產,這樣他就能第一時間目睹自己侄子的出生了,路易壞心眼兒的想到——單單現在打開的箱子,就足夠償付他對佛蘭德爾,對荷蘭兩場戰爭的所有費用了,正如他承諾的,所有參與了對阿姆斯特丹之戰的士兵,都能在錢囊里裝滿了金幣和銀幣后凱旋而歸。

  哦,忘記說了,柯爾貝爾和他的下屬正在飛速趕來,路易在心中思忖到,這位實質上的財政大臣一定會欣喜若狂——國王抵押了楓丹白露的舉動他也算是秘密證人之一,在整個過程中他都是一副隨時會昏厥過去的樣子…而起自從那天后,我們可敬的柯爾貝爾先生最后的幾根頭發也脫落了,幸而這時候倫敦已經開始崇尚戴假發,他才得以在廷臣面前保有尊嚴。

  固然戰爭能夠輕而易舉地讓一個國王傾家蕩產,但收益無疑也是相當可觀的,問題是…盧瓦斯侯爵雖然知道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攪國王,卻還是不得不詢問國王想要如何處理那些可能比柯爾貝爾來得更快的商人與銀行家們——他們有一大部分資產都投入了阿姆斯特丹銀行與證券交易所,現在它們都歸了法國國王,他們必然會心焦如焚。

  路易可以不承認,這樣會有數以千計的商人和銀行家徹底被摧毀,更多人損失慘重——畢竟之前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貿易總額占據了全世界貿易額的一半,但路易會這么做嗎?不,他不會涸澤而漁,如果只是為了領地,荷蘭并不值得他如此孤注一擲,但問題是,他也不能就這么打開金庫的大門,讓人們隨心所欲地兌換錢款——荷蘭如今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公信力,阿姆斯特丹銀行就是一個空殼,他若是退讓,就會形成可怕的大擠兌,只怕這里的貴金屬還不夠兌換——畢竟還是有款項在外面流通的,他甚至不能開啟證券交易所,一旦打開,大部分證券的價值就會如同從堤壩上退下的潮水那樣瘋狂地跌落。

  “讓他們去巴黎,”路易俯下身體,從箱子里抓起一把金弗羅林,而后打開手,讓它們從指縫間落下去,一時間,清脆動人的聲音不絕于耳:“去法蘭西王家銀行兌換他們的債券。”

  法蘭西王家銀行是一座矗立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銀行的尸骨上的龐然大物,1672年的時候,法國國王征服了荷蘭,荷蘭就此成為了法國諸省成員,而在荷蘭覆滅之前,荷蘭的議員與官員們計劃攜帶政府資產逃走,在殖民地建立流亡政府,沒想到他們不但沒能逃走,還讓荷蘭最后的希望勒伊特將軍戰死在了援助他們的戰斗中——由此,阿姆斯特丹所有的財富都為法國國王路易十四所有,當時有無數人為之輾轉難眠,他們不知道自己寄存在阿姆斯特丹銀行里的錢款是否可以得到兌現,要知道,歷來的君王們,別說是這樣的戰利品,就算是他們向商人的借貸,一旦無法償還,也有拖延和抵賴的情況發生,歷史上因此倒閉的銀行可不在少數。

  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在他的子民中一向以仁慈寬和著稱,但他對他的敵人,或是其他國家的民眾可不是如此,他曾經說過一句令人們印象深刻的話:“一個無法讓其他國家的民眾憎恨的國王,不會是個好國王。”而之后他的行為仿佛也佐證了這句話,所以當時那些人都絕望的認為,他們的錢款再也無法得到兌現了。

  而讓人們吃驚的是,這位國王不但奪取了荷蘭,也同樣承擔了荷蘭留下的難題,在他獲得了阿姆斯特丹之后的第十四天,或是十五天,巴黎成立了法蘭西王家銀行,所有曾經持有阿姆斯特丹銀行債券與票據的人都可以酌情兌換欠款,而這個“酌情”相當微妙,它直接涉及到了法蘭西與其他國家之前的關系——與發法蘭西友好,甚至是盟友的國家,譬如英國,瑞典,毫無疑問地可以隨意兌現,而其他國家,在這場戰爭中處于中立地位的,如葡萄牙與俄羅斯,可以兌換一部分,而且時間不定,至于神圣羅馬帝國的諸侯,丹麥,瑞士等…他們的債券與票據大概就是…所謂的薛定諤債券和票據了吧…

  這位國王的奇思妙想還不至于此,阿姆斯特丹證券交易所發行的股票,屬于荷蘭東印度公司與西印度公司的,新成立的巴黎證券交易所也愿意接手,只是價格不免令人遺憾。那么,還有一個辦法,就是按比例兌換成法蘭西王家產業,像是玻璃、陶瓷和染料等等。

  結果可以說是皆大歡喜,那些憂心忡忡的股票持有人不再日夜難安,法國國王則擁有了荷蘭的東印度公司與西印度公司,這兩只肥壯的,會下金蛋的雞。

  荷蘭人,正確點說,法蘭西荷蘭省人曾經無比氣惱地說,荷蘭被路易十四掠奪了兩次——這句話倒是一點也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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