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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三生投闖

  李遠身后的那一隊士兵,全部都手持兵刃,或挾刀槍,或捧鳥銃,軍械精良,衣甲光耀,人人面無表情,眼神里還透露出一股讓陳子龍心中發寒的殺氣來。

  這怎么可能是什么商旅護衛?

  分明是百戰勁卒!

  連粗心眼的許都也察覺到了不對,他比陳子龍優勝的一點在于更為了解兵事,一看李遠身邊那些士兵所用的鳥銃,就感到不對。

  且不說鳥銃是軍國利器,一般行商不可能擁有。就看那些鳥銃的形制和做工,顯然比起官軍所用火器,還要更為優越。

  如此裝備精良,李遠到底是什么人?

  許都一直以為自己對李遠十分了解,只把他當成一個仰慕自己和陳子龍的普通文人。現在許都看著李遠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也忍不住和陳子龍一樣發了虛。

  “名泊,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遠揮揮手,那一隊士兵迅速排列陣勢,把陳子龍、許都、方以智三人挾在陣中。

  他微微笑道:“臥子兄,還有許生和密之,恕我直言,現在逃去剿總別苑,恐怕也沒有什么用處了。高謙是何等人?

  像他這樣的跋扈武人,在侯恂已死的情況下,他豈會顧及到史公一人?我們真要去依靠史公,怕是反將史公推入火坑。到時候高謙為了徹底掌握徐州城,說不定會刻意縱兵,借口兵變將史公一起殺害。”

  李遠的這番話,讓陳子龍、許都、方以智三人全部為之色變。剛剛許都是因為亂了陣腳,腦袋一片空白,才認可了陳子龍的這個主意,現在他回過神來,細細思慮,特別是考慮李遠的這番話以后,心里也驟然覺得,大家去投靠史公,真有可能反是取死之道。

  而且還可能連累史可法一起死!

  方以智也苦著臉對陳子龍說:“是啊,現在我們返回別苑,只怕高謙會直接強攻。且不說史公能不能醒來,即便史公醒來,難道就能控制住高謙嗎?”

  陳子龍和許都兩人相視一眼,聽著這話,突然間陳子龍對李遠的身份也有了一個和方以智相近的大膽猜測。他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地問道:

  “不去別苑…我們還能去哪里?名泊,你想賺我們去哪里!”

  “敵兵就要追上來了,臥子兄相信我,就跟我一起走吧。”

  李遠不再多言,后方的高鎮兵馬已經漸漸追抵。他手下那隊士兵排列整齊,將鳥銃裝填火藥又射擊了一輪后,李遠就下令所有人突陣而出。

  許都慌亂道:“走?走去哪里?”

  “現在的形勢,只有先離開徐州了。”

  “離開徐州?城外都是闖寇和東虜…啊!”

  許都說到一半,聯想起李遠的種種所作所為,腦中將所有的事情聯系在一起,一下子就迸發出一道亮光。

  到此時,許都也算是明白了過來。

  “你、你…名泊,你是闖軍嗎!”

  方以智默然無語,他早已猜出了李遠的身份,甚至對李遠的目的也有了十分接近事實真相的推測。陳子龍則苦巴巴一張臉,抓住許都一手,對李遠說道:

  “我們家人都在江南,名泊,你還是不要想賺我們上梁山了。”

  “敵兵追上來,先走再說,多言何益?”

  士兵們又連續放出幾輪銃彈,砰砰一片聲響,先行追趕過來的好幾名高鎮騎兵中彈落馬。剩下的追兵發現許都等人尚在組織抵抗,感到自己兵力較少,一時先處在觀望的狀態,沒有立即沖殺上來。

  方以智見狀,也和李遠一樣,一起抓住陳子龍和許都兩人。顧不上他們二人自己的想法,先挾住他們,往徐州城城門的方向撤退。

  沿途上李遠指揮那一隊闖軍通過懇德記和紅隊的渠道,埋伏在徐州城內的士兵殿后殺敵。方以智則取出史可法的關防印信,沿途狂呼高謙謀反,居然還產生了幾分效果,把剿總標營里一群無所適從的士兵聚攏了起來。

  最后回過神來的許都,也一邊跟著李遠和方以智向城門方向突圍,一邊收攏義烏團練的余部。在大家的多方努力之下,邊跑邊拉人,等到眾人沖到城門附近的時候,居然又重新聚起了好幾百人的兵力。

  這一隊兵馬,以李遠手下那隊精悍的闖軍戰士為骨干,守在徐州西關城門附近,先將城門控制,而后又占領了道路兩旁的酒樓、民宅,居高臨下殺傷追兵。

  高鎮兵馬正忙于控制徐州城內各處要地,高謙自己最重視的是搶占運河碼頭和渡口——因為他最擔心的是陳子龍等人趁亂乘船逃去南都,那樣的話,以陳子龍、許都、方以智幾人在江南廣博深厚的人際網絡,自己今后即便撤去了南方,恐怕也將沒有立足之地。

  所以高謙的圖謀,就是將陳子龍、方以智幾個人,全部圍殺在徐州城內!

  反正局勢亂成了這個樣子,連侯恂都死了,那么再多死一個陳子龍,甚至再多死一個史可法,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呢?

  高謙親自坐鎮在運河碼頭處部署指揮,命令自己控制到的幾支部隊,把剿總官署和別苑都封鎖住。也幸好眾人沒有聽從陳子龍的建議,先行奔回別苑,不然就成了自投羅網了。

  高鎮兵馬殺入別苑以后,馬上就控制住了病重未醒的史可法,徐州剿總的其他文武屬官,也由此全被高謙俘虜。

  城內各處要地,相繼被高鎮掌握。只有西關城門一處,由于那被方以智和許都重新收攏起來的幾百名士兵,抵抗十分激烈,所以一時之間,高謙尚且無法攻破。

  可是隨著時間流逝,隨著徐州城內的全局形勢完全被高謙控制起來,他也在調動更多兵力沖向西關城門一隅。

  許都等人既沒有后援,也沒有餉糧,一點補給都沒有,全無出路,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就現在還能抵擋下高鎮的一波攻勢,也是因為李遠手下那一隊闖軍士卒,各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老本勁兵,武藝身手十分了得。

  他們結成一陣身先士卒,奮力對抗高鎮追兵的攻擊,鼓舞起了剩下所有士兵的斗志和士氣,這才暫時穩住了西關城門這邊的形勢。

  可終究也只是短期!

  李遠自己估計,最多可能再支撐一個半個時辰,就他們這些兵力,相比較高謙的力量,依舊是很快就要垮下來的。

  現在陳子龍、許都、方以智三人,都已經知道了李遠是闖軍埋伏在徐州城內的“奸細”。那么李遠所能找到的出路,也就只有“投闖”這一條了!

  碭山之戰后,闖軍狂飆東進,已經占領了歸德至徐州之間的全部州縣城鎮。如果他們愿意投闖,只要從西關城門斬關而出,靠著李遠的聯絡,很容易就可以找到闖軍的主力所在位置。

  只是方以智是桐城名門,陳子龍也是松江望族出身。以他們的身份,絕沒有一絲一毫投靠闖軍的可能性。

  即便在目下這個山窮水盡的地步下投奔了闖軍,那之后他們的家人又將如何自處?只怕要被朝廷夷滅滿門了。

  相比較之下,許都的處境倒是好些。他雖然也是出身世家望族,但是父母已經病逝,家中牽掛較少,倒真有可能跟著李遠造反。

  陳子龍和方以智,要考慮的事情就太多了。

  李遠知道他們兩人的顧慮,便寬解道:

  “不錯,我的確是闖軍之人。但你們自己想想,我真有賺你們上梁山的做法嗎?劫營救袁一事是臥子和許生的計劃,你們定計之后才拉我入伙。侯恂是被袁時中所殺,這也同我無關。

  其實我本來的擔子,只是負責監視徐州城內情況變化,并給闖軍傳遞一下消息罷了。形勢狂飆猛進地發展到現下這個樣子,也是我自己沒有想到的。

  現在事情已經很簡單了,許生沒有家室之累,只要你愿意,立刻就可以和我出城投靠闖營。至于臥子兄和密之兄…密之,你該知道的吧?其實阮大鋮當初調查出來的逆案,其中細節并無一點虛假,方書記確實是現在闖軍的一大謀主!”

  許都顯然被李遠的話說得有些心動,他本來就是任俠豪杰的一流人物,性情和尋常書生截然不同。如今闖軍在碭山之戰中大破東虜,又已經橫掃中原,顯露出非同尋常的潛力和風范,許都的處境又是這樣的困頓,他不可能不對投靠闖軍的前景產生很深希冀。

  可這對陳子龍和方以智來說就是千難萬難了,他們兩人都有很龐大的家族網絡,顧及家族,怎么可能說投闖就投闖?

  投闖那可就是在造反啊。

  方以智苦笑道:“我早已猜到如此結果…只是沒想到名泊兄真的認識樂山。樂山過得還好嗎?唉,想來他既是闖軍謀主,地位顯赫,也實在無須多問。”

  陳子龍則感到焦頭爛額:“我們實在沒有可能投靠闖營,那可是滅門的造反罪名啊。現在向高謙投降,史公出面,說不定還能得到一個寬大處理。可是投奔闖營,可就是實實在在的造反了。”

  李遠偏頭道:“看來許生愿意和我走了?臥子兄和密之兄,我斷言你們返回徐州城只有死路一條。看過袁時中的結局以后,你們有辦法相信自己會性命無虞嗎?

  小李王馬上就可以攻破徐州,到時候截斷運河,天下將中分南北,朝廷自顧不暇,南方也將為之大亂,誰還有余心懲處你們的家人?更何況方、陳皆東南大族,即便你二人投闖,如此大族也不會因之動搖滅亡!”

  許都立即點頭道:“對!事情已到如此地步,我想也別無他法。名泊,我跟你走!”

  陳子龍依舊猶豫不決,方以智則咬咬牙道:“好…我不去投闖,我只想跟你去看看樂山現在過得怎么樣?”

  “臥子兄,就差你了,請立做決斷。”

  陳子龍哀嘆一聲:“罷了,我早聽說闖軍種種仁政,今天就權當充作荀子,一觀秦政吧!”

  “好。事不宜遲,我們立即斬關奪門,現在就去闖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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