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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高斗樞怎么辦

  成華年間朝廷在鄖陽安置了荊襄百萬流民,今天鄖陽卻成為了朝廷在楚地最后的一座城池。鄖陽城原為鄖陽撫治院所所在之處,可是鄖撫王永祚早已逃亡——對,即便現在,守衛鄖陽一年多的高斗樞也并不是真正的鄖陽撫治。

  朝廷對于高斗樞的猜忌極深,這主要是因為正牌的鄖陽撫治王永祚離開鄖陽,先后移駐襄陽、武昌等地后,作為王永祚副手的高斗樞聯合了鄖陽府知府徐啟元、鄖軍游擊王光恩和李茂春等人,自行委任均州、谷城、房縣、竹溪等處的官員和守將,招兵買馬,編成了一支實力頗強的鄖軍力量。

  于高斗樞來說,他的做法是在闖軍席卷湖廣的狂潮中,拼盡全力的自救之法;可是于朝廷來說,他的做法就是無視國家的紀綱,招攬兵眾,成為藩鎮割據之勢。

  朝廷也因此對高斗樞分為的不信任,即便王永祚已然敗逃,亦遲遲不授予高斗樞正式的鄖陽撫治名義,反而是一再要調高斗樞去做漢中巡撫或陜西巡撫。

  中元節后,李過已經提兵北上,李來亨也在積極籌措著對鄖陽發動總攻勢。到了這時候,朝廷才從漢中、興安一帶接到了鄖陽府的情況匯報,高斗樞托西安剿總將鄖陽一切情況上稟于朝廷,希圖獲得朝廷正式承認為鄖陽撫治,并取得一定的援助。

  可都到了這種時候,崇禎還以異論相攪為上策,皇帝沒有任命高斗樞統領鄖陽戰事的全局,反而提拔鄖陽府知府徐啟元為鄖陽撫治,只以高斗樞為太仆少卿。

  這種做法令高斗樞甚為失望,更讓因為和闖軍有仇才依附于高斗樞的王光恩等關營人馬感到前途毫無亮光。

  不久之后,隨著鄖陽府戰況的急劇惡化,高斗樞更加有意從漢中、西安一路回京,可是臨時充任鄖陽撫治的徐啟元知道自己才資有限,百計哀求,無奈之下,高斗樞只好依舊留在了鄖陽城中,在撫院之外另開別署辦公。

  高斗樞從做刑部官員開始起家,是個通曉刑名錢谷的“技術官僚”,之后他又到地方上履任了荊州知府和長沙兵備道等職務,屬于明廷官員中少有的一個強力人物。

  但此時此刻,高斗樞的心中卻滿是迷茫。他當然還堅守著對于朝廷、對于崇禎皇帝的絕對忠誠,可出于他對戎事的理解,高斗樞也能感到隨著左良玉軍事集團的覆滅,闖軍似乎已經完全按不下去了。

  這團在中原和三楚大地上熊熊燃燒的火焰,已經不止是火焰。從這團火焰中,已經生出了新的柴薪,生出了新的燃料,它已經具備了將自己延續下去、推進下去的能量,成為了一種不再能夠被“按”住的運動。

  即便現在孫傳庭出關,假使他擁有了驚人的好運氣,能夠打敗李自成,可是秦軍還能夠繼續掃平楚地嗎?更何況孫傳庭的形勢是這樣的差,崇禎皇帝的催促又是這樣的急,高斗樞并非不曉兵事之人,恰恰相反,他的精明強干更在告訴自己,朝廷快要完了!

  可是天下的形勢、大明的江山,越是這樣的風雨飄搖,高斗樞越是感到自己有責任為崇禎皇帝維持好這所剩無幾的家當。

  他現在辦公的別署就設在徐啟元撫院的隔壁,徐啟元很有自知之明,并沒有因為自己被拔擢為鄖陽撫治就不可一世,奪了高斗樞總領鄖陽大局的權力——所以現在鄖陽守城的主持者,實際上還是高斗樞。

  “殘山剩水,天公何日降汾陽?何日大明官兵可以再收取這漢南、漢北啊!”

  高斗樞看著鄖陽城中蕭條破敗的氣氛,胸中充溢著一股難以抒發的抑郁之氣。他把筆摔在一旁,咔嚓一聲竟然把硯臺都摔出一道縫隙來。硯臺開裂,這種文人眼中十分不祥的預兆,又讓高斗樞的心情更為糟糕了。

  他站起身來,命仆人把窗戶全部打開,夏雨潤濕了鄖陽城中,微風飄搖,把幾許水滴揚進了屋內,打濕了桌上的文書信紙。

  “下雨了嗎?”

  高斗樞半信半疑地問了身邊的老仆一句,老仆彎下身子,對這個侍奉十多年的主人小心翼翼回答說:“是下雨了,從竹山回來的惠總兵說竹山縣和竹溪縣的雨下得還比鄖陽大上好多倍。”

  “好,總算有一個好消息。這場雨來得還算及時,不僅可以幫我們將護城河的溝渠再填滿一些,而且能將山路泥濘,闖賊如何攻城?”

  高斗樞長舒了一口氣,這場恰逢其時的暮夏之雨,好像暫時澆滅了他心頭的焦躁之火,也好像給了被闖軍圍攻的鄖陽城以一線生機。

  “惠登相回來了嗎?他帶來多少兵馬?走,我要快去見見惠登相。”

  現在防守鄖陽的兵馬是以王光恩為主,不過當年跟著王光恩一起投降官軍的“混天星”惠登相,如今也盤踞在竹山縣和竹溪縣一帶。

  花關索和混天星都是李來亨的“;老朋友”,他們都認為即便投降闖軍,恐怕也無法得到李來亨的諒解。且不論李來亨個人的為人性格如何,就據他們的了解,即便是劉希堯、藺養成這樣身為闖軍盟友的大將,再加入李來亨麾下后,其部署也受到了全面的改編。

  至于前一段時間投降李來亨的馬進忠等左鎮舊將,更是直到現在還在隨州的隨營學堂里上課呢。

  所以王光恩和惠登相自知不能僥幸于李來亨,便打足了全盤的精力,把兵馬聚集到湖廣北部朝廷控制的最后一個城池鄖陽城內,既是垂死掙扎,也是絕境求生。

  因為闖軍將領苗里琛從房縣北上強攻竹山,他是河南嵩縣屏風寨的礦徒軍出身,最善于土木作業。這回攻打竹山縣,苗里琛便在一夜之間筑起土臺十幾座:土臺都用土堆一層,用麥稈鋪一層,層累堆疊而上,高度比竹山縣城墻還高出一點,每臺長二丈,闊一丈,又用磚石堆垛,架銃擊城。

  李來亨雖然把大部分的重型紅夷炮都集中在了炮標中,但這段時間來闖軍利用襄陽和漢口的物資進行大擴軍,又生產了數量十分龐大的鳥銃和輕型火炮。

  現在除了裝備最新銳、最重型的銃炮標外,闖軍其他各支部隊,也都裝備了數量不在少數的火器。

  所以苗里琛在竹山縣筑成土臺后,便居高臨下,以銃炮猛擊城頭。惠登相雖然竭力反擊,鳥槍齊發,又丟擲火罐焚燒土臺,甚至在次日夜間組織突擊隊出城拆臺。

  但由于兵力不濟,終究沒有大的作為,只能選擇放棄竹山、竹溪兩縣,北奔鄖陽。

  高斗樞的心里是把撤回鄖陽的混營當成了一支生力軍,可當他親眼目睹到惠登相所部官兵的狀貌時,不僅是大為失望,而且是大驚失色。

  惠登相自從投降官軍以后,長期廝混在左鎮麾下,已經完全沐染了左軍的“優良風氣”。更何況現在混營是敗回鄖陽,軍紀更是不堪入目,他們涌入城中以后,借口缺糧,不待高斗樞和徐啟元調來軍糧,就自己動手,沖進多戶民家之中,不只把米、菜洗劫一空,而且連別人家的衣物甚至帽子、內衣、草鞋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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