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城垣上已經遍布彈坑,李來亨駐足戰場一側,將大軍屯守在茶城附近,同樣掘壕筑營,與多爾袞做出對峙之勢。
多爾袞沒有分出兵力,重點攻擊坐擁一萬五千余鐵騎的李來亨,他也是考慮到李來亨帶來的這支援兵,幾乎都是騎兵。
即便清軍離開自己的環壕營壘主動進攻,而且還碰巧將大順軍打敗了,他們也沒有殲滅李來亨所部的可能性,結果反而可能因為脫離防御工事,將自己處于一個極端危險的境地里。
所以面對李來亨的虎視眈眈,多爾袞給出的答案便是全力進攻徐州城。
清軍的炮火全力轟擊,密集的彈雨滿布于天際蒼穹之中,一道道煙塵飛過,便在徐州城的城墻和土垣炮臺上面,留下一大片震撼人心的巨大深坑。
搖搖欲墜的城市好像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聲,許都在之前組織銃手和弓弩手射擊多爾袞的行動中,反被清軍火力打傷,他裹著一臂,繼續勉力堅持在城墻上面,率領本地軍民趁著戰斗的間隙修繕城墻。
因為天氣漸漸暖和起來的緣故,過去那種使用冰水強化城墻的辦法,已經喪失了神奇的效果。
到了這種時候,大順守軍所能依靠的東西,只有城中軍民全部攜手起來的努力。
一般百姓全部沖向城墻,每個人都竭盡所能,這已經不在話下。男戰女運,即便女子,想到清軍破城以后大屠殺的結果,也都紛紛投入到了戰爭之中。
徐州最有名的大文豪閻爾梅,親自帶領著上百名擁有秀才、舉人功名的文士,手挑肩扛,承擔起了很大一部分城墻工事修繕的重任。
泥濘的污水浸染透了士紳們絲綢做成的綾羅衣物,有的士子實在無法忍受這樣沉重痛苦的辛勞,難免流露出投降之色。
閻爾梅則挽起袖子,他將發髻高高地扎了起來,以免頭發影響到自己的工作。但同樣,也正是為了保存頭上的這“數莖毛發”,閻爾梅才放下了和大順軍之間的成見和仇恨,肩負起了守衛徐州城的責任。
“諸君,徐州城的同仁們,東虜攻勢一日兇悍過一日,彭城已在危殆之中。這時候放棄抵抗,這時候選擇投降,以東虜在城下的傷亡之重,即便是多爾袞,難道就能約束住那班禽獸放過徐州軍民百姓嗎?
虜酋率獸食人,磁州、大名、濮州、鄆城、巨野,都是什么下場?全城被屠,軍民百不存一!
即便投降,背棄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節義,也還需要剃發,還需要易服,還需要以家產犒勞清兵,以妻兒獻媚滿洲人。
但凡稍有血性之人,難道真能夠忍受得了嗎?”
閻爾梅的慷慨陳詞,并不能打動所有人。還有一小部分士紳文人,這時候心中所想的是即便清軍無惡不作,殘暴已經到了超乎想象的地步,可是…
可是南明呢?
南明朝廷的烏煙瘴氣,雖然已經被人們廣為熟知。但畢竟和殘殺至極的八旗軍完全不同,投降南明朝廷,不也是忠義的一種選擇嗎?
何苦在這徐州城中,備受煎熬。
大家說話間,城墻上就又傳來了可怕的轟鳴聲。只要有一發紅夷大炮的炮彈,正巧落在了炮臺的上方或者土垣中間,城中軍民就都能聽到那種好像黃鐘大呂一樣的轟鳴聲。
接著城墻、房屋、地面就都會震動起來,徐州人中經受過地震的人很少,根本無法想象清軍的炮火是猛烈到了何等地步,才能造成這樣仿佛大自然威能一樣的效力。
此豈非天罰乎?
閻爾梅知道自己無法徹底說服一小撮心懷不軌之人,他專門安排了一批民兵盯住那些士紳,只要確保城中人力能夠被完全動員起來。
徐州城的軍事資源,一地能夠支撐到晉王解圍。
閻爾梅這樣想著,城內蕭條破敗的街道上,卻突然傳來了成片的喝彩聲和歡呼聲。
他自己沉浸在組織民夫修繕城防的工作里頭,已有幾天時間沒有注意城外戰局的變化。只知道是李來亨親自率領的一支輕騎已到了徐州外圍,現在這歡呼聲…?
遠處谷可成騎馬帶著另外一隊飽經風霜與煙塵的馬隊,從徐州南關的新城門處入城。入城的騎兵隊伍,打著殿左軍的旗號,雖然人數不多,而且看起來差不多是人人帶傷,肯定是花費了很大功夫才突入城中。
但是徐州被敵人圍困,已有五天時間,在人心浮動的時刻,突然有援軍入城,哪怕其數量極少,也頓時鼓舞人心,讓閻爾梅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三堵墻!三堵墻!”
那些熟悉大順軍軍制的老兵們,都從援軍的旗幟號令上看出了這支馬隊的身份。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除了來迎接他們的谷可成以外,另外一位張洪,便是殿左軍三堵墻騎兵的將領之一。
張洪是劉芳亮派來的騎將,他帶領一支輕騎奉命向徐州城南面發展,中間遭遇了一些滿洲兵和南明北伐軍的攔截,但是總體上敵人的包圍網,在南面是相當脆弱的。
清軍的兵力主要集中在徐州城的西面和北面,徐州城的南面,主要是由剛剛抵達戰場不久的明軍負責。
南明軍隊的北伐力和清軍、順軍比起來,都存在不小差距。
所以張洪干脆就直接帶著這隊輕騎,徑直突破了南明官軍的封鎖,沖入了徐州城中。
他是一個豪勇的戰將,對于那些設法攔截大順軍的南明官兵,張洪不懷好意地用李來亨的話嘲諷說:
“這些官軍…呸!如今我們大順軍才是官軍。應該說,這些東虜的新附軍、這些東虜的偽軍,看起來人多勢眾,甲仗精良,可是交上手后才會發現,他們的戰斗力甚至還不及我朝民兵。
除了勇衛營出身的部隊尚算耐戰以外,其他各部,充其量就是對著天空放上那么兩箭,好像就對得起弘光開出的皇糧皇餉了。
簡直不成樣子!”
張洪帶援兵入城,還有他輕松擊潰南明軍隊攔截封鎖的壯舉,都給人心浮動,士氣和軍心都有所動搖的守軍,打入了一陣強心劑。
全城再次化為了歡樂的海洋,谷可成也確認了李來亨已經屯兵茶城一線同清軍對峙的詳細軍情。
他放下了心中的擔憂,畢竟以谷可成對李來亨的了解來看,如果誘惑足夠大——比如說一次性殲滅滿洲人絕大部分可戰壯丁——晉王總是愿意付出足夠代價的。
谷可成此前,可是多少還在擔心徐州城的百姓,就會不幸成為李來亨所需要付出的那一個代價!
“晉王已到茶城,會戰在即,谷經略不必多慮了。”
有了張洪的這句保證,谷可成完全放心了。特別是他具體了解到了李來亨已經帶來大順軍最為精銳的八萬多人兵馬,更加確信會戰的勝利已經完全操于大順軍之手。
張洪臉上帶傷笑道:
“谷經略,晉王讓我帶話來告訴你,城中這幾日要萬萬小心多爾袞的狗急跳墻。同時也要做好騎兵、野戰兵馬的休整事宜,一旦城外諸軍匯集以后,晉王就會選擇敵人防線脆弱處,集中全部兵力一舉蕩平東虜。
到那時候,城中的可戰部隊,也需要起到里應外合,同城外援軍夾擊清兵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