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樹的影,晉王的軍旗,就代表著楚闖百戰百勝的赫赫軍威。
“晉王到!”
“晉王到——”
那只是人數很少的一小支隊伍,但在隊伍中高高舉起的晉王李來亨軍旗,卻給大順軍的將士們注入了百萬分以上的力量。
不管楊承祖在嘴巴上如何蔑視和唾罵李來亨,他也要承認,這個投闖以來百戰百勝,在碭山和白溝河上兩度擊敗清軍,又在深州城下打敗東虜名王濟爾哈朗的小李賊,的確是大順軍中一員聲威無二的名將。
現在在湖廣、河南、山東等地廣為流傳的“天降神將李隨侯”傳說,當然十成十是來自于李來亨手底下一班說書人的刻意傳播——甚至其中一些所謂巨捷、奇捷、偉捷、神捷的荒謬事跡,還是出于李來亨本人審核修改的手筆。
但是這種傳說,的確是在中原順軍的心目中,也在曹營舊部的心目中,塑造起了一個天才、冷峻、鋒銳,好像泰山般只能仰望的巍峨身影。
李來亨是在叛兵的心中,就是一尊虛幻的軍神神像,雖然虛幻,但的確具有無形的神威。
“張皮綆,為孤護衛!”
李來亨拔出長劍,自從李自成死后,他就棄用了那把繳獲自清軍將領遏必隆的腰刀,在大名府,李來亨接過了義父交給他的闖王遺物,也就是這柄在陜西存有無數傳說故事的“花馬劍”。
花馬劍的劍名出自于米脂一代故老相傳的英雄人物明初抗蒙名將高慶。
高慶是元末的一位抗蒙義軍首領,綽號便叫做花馬高慶。他率部光復延綏一帶后,歸降了洪武帝,受封為昭武將軍,世襲衛指揮使。米脂一代的高姓多與高慶有關,如高一功與被孫守法生擒的闖王高迎祥,雖然實際并無血緣關系,但他們卻都是花馬高慶的后裔。
花馬劍上“賽龍泉”三字銘文始終熠熠生輝,張皮綆獲李來亨親令護衛以后,備極榮幸,把馬槊夾在肋下,喜不自勝道:
“我持朔在前,敵人百萬也不能近王身一步。”
李來亨自開封疾馳入關中,已有數日未解甲離鞍休息,他的武勇和體力都遠不如張皮綆這樣在無數場生死搏殺中鍛煉出來的突將強悍,此時其實早已疲憊至極,連大腿都沒有了什么知覺。
但他知道,震懾住叛軍的,不是晉王的大軍,而是晉王的威名。
李來亨自開封遠道而來,能以這樣快的速度就趕抵關中,是因為他其實…僅僅帶來數百騎親軍罷了。
山東與關西皆不能棄,李來亨最終做出的取舍,是以晉王的大軍付山東,以晉王的威名付關西。
他既要把希望放在柳敬亭等說書人的工作成果上,又不能在叛軍面前露怯。所以哪怕此刻李來亨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幾乎都快要在赤驥馬上睡著了,也必須挺身而出,親赴軍前擊殺一二叛兵,這樣才能震撼住關中人心。
“孤將大軍托付于郭君鎮、郝搖旗,使其遏山東截擊豪格…郭君鎮是孤之韓信,以其鎮齊,必能成功。
曹營叛變,不過依靠裹挾而已。孤之祖、父,皆對曹營將士深加厚恩,實際恩澤已經不下于羅汝才。只要稍稍取得一場勝利,叛軍一定立刻土崩瓦解。”
李來亨強撐精力,橫劍道:“張皮綆,與我掠陣。”
“隨晉王從征。”
“呵呵。”李來亨輕輕一笑,“張皮綆已經不是昨日的稚童,異日擒殺天下名王,恐怕也不在話下。”
李來亨知道自己只帶來數百親軍,雖然他離開開封前,還讓陳永福率領近萬兵馬跟隨,但估計此時大軍可能才到洛陽與潼關之間,抵達關中時間尚早。
這數百親軍時間一久,肯定會被叛軍窺破虛實。
所以越是這樣的虛有其表,李來亨就更加確信,自己必須大張威勢。
他與張皮綆二騎沖出戰線,直入鹿臺、高陵之間,長驅叛軍那支從南面迂回夾擊大順軍的騎兵偏師。
因為僅僅只有李來亨、張皮綆二騎沖出,叛軍不明所以。楊承祖自己心下對于李來亨的突然到來,既驚又懼,他對李來亨有多么蔑視,便對此刻晉王的大旗又多么恐懼,見到二騎沖出,竟然認為這可能是李來亨派出來向叛軍傳話的信使,結果遲遲沒有下令讓叛兵發動攻擊。
李來亨見狀哈哈大笑,馳至敵人陣前,掏出簧輪手銃,連發數槍,每一槍必斃殺一名叛騎。叛軍騎列為之震怖驚懼,人人面帶驚異之色,這時候楊承祖才發現沖到軍前的居然就是李來亨本人,惱羞成怒下令親兵殺出截擊。
但李來亨已經取得了在眾人面前大張晉王聲威的效果,便和張皮綆迅速向后回撤。叛軍輕騎倉促出擊,反而先被張皮綆以強弓大箭射殺二人,接著好不容易有四名叛騎追了上來,又被張皮綆以馬槊掀翻二人,貫殺二人。
李來亨施施然回到數百親軍隊列之中,輕輕吹了一口簧輪手槍上的煙氣,放聲大笑道:
“螞蟻緣槐夸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
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
幾只蒼蠅碰壁,真是幾聲凄厲,幾聲抽泣!”
張皮綆則疾呼道:“入軍列——”
數百親軍于是一擁而上,護衛住李來亨和張皮綆二人,迅猛沖入了羅顏清的大隊兵馬之中。
而叛軍已為剛剛李來亨、張皮綆二騎掠陣的驚人行為鎮住,楊承祖這時候又一次驚惶猶豫,沒有馬上派兵阻擊,坐視數百名親衛騎兵飛馳入順軍陣地。
晉王大旗也一起殺入陣地中央,李來亨手心里已經捏滿了汗水,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大腿早因為數日奔波完全麻痹,估計此時就該瘋狂戰栗不止啦。
在順軍將士們看來,晉王神威無雙,在一番驚天動地的駭人行動以后,居然還是面不改色,整個人就像一座神像般屹立馬上——不,不是像一座神像,而是就是一座石雕一般屹立著。
李來亨設法想要移動一下自己完全僵直的身體,多番努力后身子還是不為所動,只好放棄,由張皮綆下馬牽繩前進。
趙應元看著緩緩向前的李來亨,目瞪口呆,驚異到說不出話來。馬進忠兩腿也瑟瑟發抖,微微低下腦袋,小聲說:
“好險老子沒有跑路,否則現在腦袋又要去見左大帥了。”
在四面順軍勁兵的環視之下,李來亨于馬上佇立睥睨睥睨,他穿著一件深藍與金色間雜的云龍紋鎏金鐵甲,甲面有規則的金帽釘,衣正中懸鋼質護心鏡,鏡四周飾黑漆龍紋,甲衣由金、藍、黑三色構成,頭盔頂上植纓,纓管飾盤龍紋,四周垂黑貂纓十二條,神威十足,奪人耳目。
羅顏清閉上雙目,終于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下來。她身體一輕,險些從馬上掉落下來,肚子里的痛楚更是急劇加倍起來。
“都交給我吧。”
李來亨在一番冒險至極的行動后,那從碭山、白溝河以來,即便戰勝也都因為清軍陰影的存在,而難以釋懷的心情,終于被強烈的自信心完全貫穿。
他完全依靠毅力擎起了晉王旗幟,高聲道:
“生擒左良玉、降服袁時中、三破東虜兵的晉王李來亨就在這里,被他親手擊殺的人,沒有一個是不能留名史書之人。誰想把名字留在史冊上,就來晉王劍下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