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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容齋隨筆只有六筆

  自從清軍控制京師以后,北京城里的氣氛就變得異常詭譎了起來。城中官紳軍民,人人都知道皇太極軟禁了圣天子,兇殘的虜賊包圍了禁宮。

  可是除了清軍入城的當天,有數十名大臣、士人,或者聚集家仆救駕,或者在家中自盡以外,大部分人在此后的日子里,居然還是安之任之,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變化,大明依舊是那個大明。

  市肆比起過往冷清了許多,東虜強行霸占了紫禁城附近的許多房屋民宅。還有很多與國同休的勛臣外戚被東虜“請入”皇宮以后,至今沒有被釋放出來,他們豪華的別苑宅邸、豪墅林園、亭臺樓榭,也全部成為了八旗兵居所。

  這些維持京師市肆酒樓繁榮的達官貴人們,現在要么已被皇太極拘入宮中看管起來,要么就小心翼翼地躲在家里,再沒有人敢大搖大擺地出來,到市面上一擲千金了。

  本來初夏已至,京師節令正好,天高氣爽,令人心曠神怡。放在往年,京中諸樓,風月場所,連云甲第,王公侯府,哪一處不是清歌曼妙,醉酒情況的勝景呢?

  而今卻只是一片蕭條。

  張家玉在去往一處專售文房四寶的紙筆鋪子上,于道路上又見到了巡街的八旗護軍。他很想掩住鼻子,否則再難忍受這樣撲面而來的腥檀之氣,跟在八旗兵后面的明朝官軍,張家玉見過,都是曾經駐守在山海關外,臥冰飲雪,為大明守遼土的關寧鐵騎。

  率獸食人,何至于此乎?

  張家玉是廣東東莞人,與崇禎初年因失守關遼而被殺的袁崇煥是同鄉。他雖然出身不屬名門望族,但十九歲即考取秀才成為生員,二十二歲鄉試中舉人,此時年不滿三十,已得中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

  加上張家玉喜好劍術、技擊,精通經文詩詞書畫,性格與許都類似,豪勇直爽,所以也和東南復社一系的不少人關系密切。例如陳子龍便是張家玉的好友,只是自從徐州動亂后,方以智、許都、陳子龍三人下落不明,現在京城又發生了這樣的劇變,有些時候,張家玉真是升起不如回嶺南鄉里,做個教書先生,終此殘生的想法。

  他知道形勢如此,沒有別的辦法。只是近來京中的滿洲人,不僅巡街次數大大減少,過去立滿城頭的守軍,好像數量也大為減少。

  張家玉聯想到前兩天夜間,頻繁出入京師城門的大軍,還要許多店鋪被強行攤派的東師新餉,腦中已經有了清晰的答案。

  “掌柜的,店里有賣《容齋六筆》嗎?”

  張家玉步入紙筆鋪子里,這家店是昨年年底新開的,店中陳設干凈整潔,掌柜的看起來非常年輕,但五官面孔卻又顯得堅毅果敢,充滿飽歷風霜的沉淀感。

  掌柜聽到張家玉的問題,表情有些驚異,回道:

  “《容齋隨筆》只有五筆,沒有六筆。先生果真要買的是《容齋六筆》嗎?”

  “我要買的就是《容齋六筆》,《容齋隨筆》的第六筆。”

  掌柜將張家玉帶入店中,說道:“先生可以同我到書房里找找看,或許能夠找到這本《容齋六筆》。”

  “但請所愿。”

  “先生里面請。”

  張家玉跟著掌柜慢慢步入店鋪后面的書房,沒走幾步,他便隱約聽到了一陣琵琶聲:先是曲調哀婉曲折,奏著奏著,突兀一轉,宛若鐵騎殺出,聲聲驚弦,好似萬箭齊發,隱滿殺機。

  “客人的《容齋六筆》,就在這里,客人自己入內吧,我會守在門外的。”

  掌柜指著一扇房門,請張家玉自己進去。張家玉卻也不疑有詐,直接走了進去。他一推開房門,屋內的琵琶聲便突然停歇,堂屋內人影一晃,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把張家玉抱了個滿懷。

  “元子兄!”

  “陳臥子!”

  兩人相擁在一起,張家玉見到闊別經年的故交老友陳子龍,忍不住眼眶一紅,哽咽道:“好、好,太好了。臥子一切安好,這太好了。”

  陳子龍悄悄關上房門,豎起一根手指,噓聲道:

  “噓,我現在不是陳臥子,而是在京中做筆硯買賣的陳三爺。元子兄今后要改口叫我三爺了。”

  陳子龍接著請張家玉入座,問道:“一路上有無他人跟隨?現在京師情勢非同小可,我來此龍潭虎穴,一切人事都要萬分小心。元子兄同樣,身家性命在此,做事定要審慎。”

  “三爺多慮了,我一個庶吉士,又不參要軍機戎馬之事,建奴倒也并不注意我。”

  張家玉呵呵一笑,然后就神情肅穆地問道:“三爺…三爺冒險來此龍潭虎穴,看來是與新東家,關系已經是莫逆?”

  陳子龍知道張家玉忠心王事,又有勇有謀,當京師被皇太極控制以后,張家玉居然還能利用裝作難民逃出北京的家人和自己重新建立聯系,他的判斷力和行動力,還有預測局勢發展的能力,都讓陳子龍深為佩服。

  “不錯…老東家的產業已讓外人篡了,新東家好歹是我們的自己人,與篡奪家業的外人決計不同。而且我已看過這新東家經營的許多產業,均是井井有條、手段高明,規模宏大,不僅超過了老東家以前的景況,而且比之老太爺的時候,也不遑多讓。”

  張家玉聽罷,只能苦笑道:“我們自己瞎了眼睛,開門揖盜,讓外人篡了產業,怨不得別人。只是這外人用詐變之法篡取產業,如何讓人心服?何況他倒行逆施,現在不過人人隱恨未發罷了。”

  “元子兄…你怨我嗎?怨我找上了新東家。”

  “忠臣義士,于明為多。”張家玉終于正聲道,“朝廷二百余年江山,天下士民已經無愧于太祖高皇帝。貴軍以正道取天下,何有怨言?我聽說大順永昌天子自俸極儉,身旁不過一妻一妾兩個老嫗而已,粗糲與士卒眾,如此明主圣君,即我遇之,猶且北面臣事之。何況三爺身陷徐州,刀斧及身,帥臣信讒,將欲殺爾。

  明朝固有之土地、人民,非一家一姓固有之土地、人民,而實中國所有。此是朝廷負三爺,非三爺負朝廷。”

  陳子龍聞言不禁嘆息道:“我在徐州時,一路所見百姓殘破,官軍皆如虎狼,所過必焚掠殘滅。我同密之、許生,本都有報效朝廷,扭轉乾坤的大志,可是侯制臺欲殺袁時中,高鎮臺又從中作梗,徐州動亂內幕,元子兄有意,我可以將其原本,全部講給兄聽。”

  這處紙筆鋪子,是大順軍安插在京師內的紅隊據點之一。

  在徐州投奔李來亨的三名士人,許都已跟隨顧君恩投筆從戎,方以智則因精通西學、物理、算學,被李來亨留在身邊,與湖廣提點學政的謝徵一起籌劃進一步刷新湖廣隨營學堂和鄉官學堂的教學內容。

  陳子龍身為云間才子,又是復社領袖之一,于明朝京師士林之中,人脈廣泛。他知道自己的一支生花妙筆,在戎馬倥惚的大順軍里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但自己在北京的許多老友,如能策動起來,一定能為李來亨提供許多幫助。

  因此陳子龍便毛遂自薦,請纓跟隨紅隊人員,秘密潛入京師之中,聯絡老友,策動明朝舊臣,更重要的是為李來亨打探清軍的內部動向。

  他留張家玉在商鋪里吃午飯,菜肴十分精細,不比尋常達官貴人的宴席差。不光珍饈美味,連細瓷的的碗碟、包銀的筷子,都讓張家玉十分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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