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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崇禎的四字宗旨

  紫禁城內安靜如墓地一般沉默,懷慶府丟失的消息都不能驚起一分波瀾。這段時間以來,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崇禎皇帝的情緒也越發乖張兇戾,前幾天才有一個寫錯文字的司禮監宦官被打的半死,今天又有一名宮人被責罰。

  皇帝的心情一天差過一天,紫禁城的氣氛也一天比一天灰暗了起來。

  “是朕不德,憂及天下…”

  崇禎昨天聽到懷慶失守的消息時,心情還沒有今天這樣的差,因為他知道孫傳庭既然已經督兵回京勤王,只靠地方官實在不可能阻擋住闖軍沖過黃河。

  可當他聽說東虜兩路大軍已到京城附近,甚至逼近昌平的消息時,心情就立即崩潰了。百姓、地方淪喪于闖軍之手,這是已經發生了許多次的事情,可是祖宗墳墓陵寢遭到威脅,次數就沒有那么多了。

  特別是崇禎一想到鳳陽被燒,承天被陷的往事,還有昌平受過的襲擾。現在自家陵寢,難道又要一次受辱了嗎?

  他對著王承恩聲淚俱下道:“自楊嗣昌死后,督師無人,朝廷大臣,竟無一人可用。方致有今日!”

  不等王承恩小心回話,崇禎又把輔臣、部臣全部痛罵了一遍,遍數諸臣的調度失宜和顢頇無能。現在崇禎心里最恨的其實還是在河南用兵失利的孫傳庭,可是他知道現在孫傳庭的一支軍隊是朝廷能夠倚重的最后一支機動兵力,不便于直接責罵懲罰。

  如此就只好把火氣撒到其他人身了。

  崇禎從奏疏里翻了一陣,決心用丟失懷慶府的名義把河南巡撫王漢和河南巡按蘇京全部逮京下獄。他想到剿賊和抗虜軍事的失敗,兵部一定要承擔責任,可是兵部尚書陳新甲現在還在負責和東虜秘密談判的重任,不能輕動。

  正好兵部侍郎馮元飆一再指責崇禎皇帝定下的用兵方略有誤,皇帝就決心用他做泄憤筒,召來次輔陳演,向他暗示了自己對馮元飆一再犯的不滿。

  陳演為了獲得首輔地位,正挖空心思地琢磨崇禎皇帝的心思,一得到皇帝的授意,馬就施展落井下石的詭計。他提出闖軍已攻占懷慶,危及河北,孫傳庭又回軍護衛京師,需要有一個熟諳軍事的人前往懷慶附近總統各軍的反攻。

  自然,這個總督人選就落到了馮元飆的頭。

  馮元飆對于臨危受任,并不感到恐懼。可是他也提出保定總督標下早已無兵可用,河南巡撫王漢和河南巡按蘇京剛剛被抓拿問罪,他們的標營因此一哄而散,還有不少人投靠了闖軍,估計只剩下了一二百人。

  山西雖然有不少兵馬,可是要守御晉北一帶的要隘,不可輕動,可以用于南下機動的兵力實在太少。

  馮元飆認為他要南下督師對抗闖軍北伐,就必須從吳三桂、唐通、馬科等部精兵中,抽選干練的士卒萬人,才能真正起到阻敵北的作用。

  馮元飆的說法頗有幾分道理,畢竟他一人南下根本無濟于事,何況現在京西、京東都遭到清軍威脅,一人南下連人身安全都不能保障。

  可是這話在崇禎聽來,完全就是敷衍了事的話語。皇帝認為以馮元飆的這番話,足可以將其問罪,便暗中授意陳演攻擊馮元飆是畏敵不進,第二天就把馮元飆下獄問罪。

  崇禎皇帝就像是輸紅了眼的賭棍一祥,性情越發偏激狠厲起來。每當有一個壞消息送到京師的時候,他就會把聽到壞消息而產生的怒氣,發泄到宮人和大臣的身。

  在這無限的壞消息里,只有孫傳庭終于送來了讓他勉強寬心的好消息因為這份好消息,崇禎才一直忍著怒火,沒有以新安之戰戰敗的罪名,將孫傳庭捉拿問罪。

  孫傳庭送來的奏疏里寫明了他進軍北京附近后的情況,據他所言,明軍在易州撞見東虜一支主力部隊的時候,就在大家嚴陣以待、準備苦戰一場的時候,清軍卻偃旗息鼓,遣使到明軍營壘里,放回了一百多名被俘民壯,又送還了兩車財貨。

  崇禎看到清軍居然送還了兩車財貨,心中驚喜,知道是陳新甲的秘密談判和馬紹愉的使團起到作用,趕忙又接著讀了下去。

  清軍送回一些俘虜和財貨以后,又小心翼翼地掛起免戰牌,就在明軍營壘的對面扎營休息了一整晚。孫傳庭本擔心清軍會趁夜偷襲,一晚都讓高杰等人小心提防,不過事實證明清軍確實沒有和明軍作戰的打算,天亮以后,清軍又一次遣使送還了和次數量相同的民壯財貨。

  只是因為孫傳庭雖然已經在給崇禎的文書里,寫明了他認為剿賊軍事的轉機,便在于全力向東虜議和。議和以后,就可以調集原本防守清軍的吳三桂等部南下,如此尚有擊破闖賊,扭轉乾坤的可能性。

  但是孫傳庭并不知道崇禎在這個議和的基礎,已經升出了更加大膽的想法,比之孫傳庭的思路還要更進一步。所以孫傳庭還是小心戒備清軍,但也向京師方面稟報了清軍現在似乎并不想作戰的情況。

  陳新甲和馬紹愉已經把那個全新的計劃,秘密送去了盛京方面。崇禎收到孫傳庭的奏疏以后,看到清軍突然改變的動作,就明白了必然是陳新甲的奇謀秘策起到了作用。

  他欣喜若狂,讓王承恩取來紙筆,信手揮墨,在描金黃紙落下了四個雄健有力的大字。王承恩用眼睛的余光瞄見那四個字,立即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可他知道崇禎的脾性,馬又轉回了一臉古井無波的神情,沒有露出半分驚訝的神態來。

  崇禎抖了抖紙,而后將其半舉在空中,就著陽光又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筆墨。陽光的色澤是淡淡的金黃色,雖然在冬日,卻讓崇禎感到了強烈的溫暖感。

  他抬起頭,看向門外,突然見到霜葉滿地,東風吹過,又把那一地的霜葉掃得干干凈凈。臺階下面還有一些沒有完全化開的前日冰雪,映照著陽光閃閃發亮,紫禁城銀裝素裹,透露這座宮殿的偉大和華美。

  這一切似乎都預示著明朝的命運,還沒有到達一個無法拯救的轉折點。

  崇禎這樣想著…中興尚且有望,無論如何,無論使用什么樣的手段,朕都不會讓大明的江山毀在朕的手。

  他想的有些恍神,手突然一松,一切就像是神祗安排好的過場一樣,冬風吹拂,從門窗里泄進來的風居然把那張黃紙吹了起來。

  四個大字也被冬風攪了起來,忽而又忽而下,讓人辨認不清楚。王承恩趕緊低下了頭,他不敢去看紙的那四個文字。崇禎卻盯著風中的黃紙,一直看到出神,他的眼中好像看到了官軍恢剿中原和湖廣的景象,他甚至能清晰想象出官軍收復洛陽時最細致的每一個畫面。

  風停,紙落。

  黃紙落在了崇禎的腳邊,只要他輕輕走動一步,就能將那四個大字踩在腳下。

  崇禎皇帝想了想,輕聲道:“無論土地、士庶、金帛、子女,皆是大明所有。闖賊要的是大明的江山和社稷,東虜想要的只是正名、捐遼和朝鮮…孰輕孰重?孰輕孰重!”

  他大手一揮,衣袖在風中發出振響之聲,而后便萬分小心地將黃紙捧起,重新端詳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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