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珪臉色更加陰沉,眼中射出奇怪的光芒。他上前將羅汝才拉了一下,后退幾步,分明是不愿讓站在附近的親兵親將們聽到一點點聲音。
“依在下之意,我們可以幫助闖王打這一仗,但不要使官軍全部潰滅。在勝敗決于呼吸之間時,我們突然倒戈,投降朝廷,共擊闖王。官軍在前,我們在后,腹背夾攻,必獲全勝。闖王既敗,朝廷對大帥必然重用,封侯封伯,不難唾手而得。”
羅汝才聞言大驚,反對道:“你要我下這樣的毒手,今后讓我如何在義軍之中立足?賊不殺賊、賊不殺賊!”
吉珪斬釘截鐵道:“大帥!今日我們早已不是賊,而是爭霸天下的諸侯之軍,豈能存有婦人之仁?今日不走這一著棋,恐怕悔之晚矣!”
羅汝才猶豫不決,他站起身來,兩手背在身后,走了好幾個來回,口中喃喃道:“為人總要講點義氣,何況自成待我不薄,我們怎么能如此?不若打完這一戰再說吧?”
“不然,不然,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家店了。”吉珪苦口婆心,連連勸說道,“爭天下,先下手者為強。自古以來,英雄相處,都是見機而作,不講婦人之仁。當斷不斷,后悔莫及。”
羅汝才心中很不同意,雖然他對李自成也有戒心,但要他現在就同官軍合手,消滅李自成,使天下英雄人人唾罵,他是不愿意的。而且他對朝廷、對官軍并無絲毫好感,也不相信。
沉吟片刻,羅汝才還是說:“只要我們還有幾萬精兵在手上,不管是朝廷還是李自成,總要高看我們幾眼。何必要現在就早早下注,還是等到打完這一戰以后再說吧!朝廷尚有實力,等到我們手上握有十萬雄兵的時候,再決定把刀口對向誰,豈不更好?你不必再多說了,這件事情便這樣決定下來,等打完這一戰再說。”
羅汝才猶豫不決,吉珪則哀嘆不休。闖軍的實力發展這樣快,六萬戰兵之中李自成擁有四萬人,而羅汝才控制的兩萬人也被闖軍滲透十分厲害,像趙應元已經是半公開地投靠了闖營,即便是作為羅汝才親戚的羅戴恩、羅顏清、楊承祖這幾員重將,也全都和李自成不清不楚。
所以吉珪才感到時不我待呀!
再這樣等下去,不需要李自成用什么政變、兵變來吞并曹營,曹營潛移默化、不知不覺中便成為了闖營的一部分了。
吉珪想的不錯,可他也未曾想過到了如今羅汝才即便要動手背刺李自成,曹營將士們就真能答應下來嗎?
他們兩人這番密議剛剛結束,便有羅汝才的親兵趁著霧色,將這番話傳給了羅汝才的親叔父羅戴恩處。羅戴恩聽到以后,并不吃驚,他早知道吉珪對闖軍滲透曹營意見極大,沉思一會兒后,便讓人將密議內容又透露給羅顏清、楊承祖那里去。
羅戴恩知道羅顏清和楊承祖身邊都有不少李自成安插的人物,他們得知密議的內容,就等同于李自成得知密議的內容。
在羅汝才和李自成兩人之間,羅戴恩當然是站在羅汝才的一邊。可他也很清楚現在曹營根本沒有背刺闖營的資本,以李自成對曹營的滲透程度,一旦背刺,曹營自己就會先解體,到時候豈不是讓官軍白白得便宜?
如果羅汝才能擁有更高的獨立性,兵力也更強一些,那曹營或許還有獨立的可能性。但就以現在的形勢而論,李自成甚至不需要什么政變,就可以潛移默化兼并曹營。
依羅戴恩來看,最好的情況就是闖曹兩軍在潛移默化中真正合為一體,羅汝才做一個真正的義軍副統帥,他們這些曹營將領也都可以做闖軍嫡系諸將…
像吉珪這種人,在曹營里并不多,但也確實存在一些。羅戴恩這個一向慈和的老叔父,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殺意,對親兵貼耳說道:“朱仙鎮之戰必是一場大戰,死掉什么人都毫不奇怪,咱們不能再容忍一些小人破壞闖曹兩營的關系。”
羅戴恩并未全樣將羅汝才和吉珪的內容通過羅顏清那邊闖軍安插的耳目,傳到李自成耳中。而只是傳去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不過他相信,李自成得到這些消息以后,對曹營情勢的把握肯定會變得更為準確一些。
崇禎十四年的最后一天,闖曹聯軍都在忙于修建營壘,鞏固朱仙鎮的防御陣地。闖曹兩營間一點點的陰霾隱藏在人聲鼎沸之中,并不顯露,多數將士都已十分疲憊,許多人干脆就在路邊睡著了。
闖營的人也好,曹營的人也好,全都混在一處,并不分彼此。這么長一段時間的合營作戰,已使得他們相互熟悉起來,把對方當成了自己人,渾然一體。這樣的情況確實是和羅戴恩想的一樣,即便羅汝才有心倒戈一擊,曹營將士也未必會聽他的話干出這種事來,結果不過是自己將人心推到李自成那處而已。
等到崇禎十五年的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天里,在朱仙鎮附近會師的秦軍和楚軍終于展開了強有力的攻勢,同闖曹聯軍爆發了一場血戰。
賀人龍依舊是一馬當先,賀鎮精騎左沖右突,好幾次攻破了義軍設下的壕溝、營壘防線,一股氣沖進了朱仙鎮鎮中。
可是左良玉的楚兵卻按兵不動,坐視秦軍拼命。賀人龍率部沖入朱仙鎮鎮中以后,左良玉也不出兵增援,結果李雙喜和谷可成帶著李自成的親兵衛士拼命反擊,又把賀鎮全部逐出鎮子,恢復了防線。
賀人龍氣憤不過,幾乎要拔刀殺入左鎮營中,和左良玉討一個公道來。還是汪喬年一再勸說,又允諾將新近籌措來的一批糧秣軍餉,先行分配給賀鎮,才平息了賀人龍的憤恨。
但秦兵對按兵不動我的左鎮,抱怨很深,等到黃昏以后,雙方退兵以后,賀人龍手下的兵馬便借著打水的機會,趁機聚集了一群人毆打左鎮官兵,事情越鬧越大,最后又是汪喬年出面收拾殘局,給各打五十大板,解決事端。
可是秦兵和楚兵的互信已經瓦解,雙方互相仇視,毫無友軍的樣子,又談何協同作戰呢?
汪喬年帶著他手底下一大批的幕僚文士,在秦軍和左鎮的兩個大營間,來回巡查。他越是巡視各個軍營,越被官軍低迷的士氣、對友軍的不信任、糟糕的糧秣情況所震驚。這樣的形勢也讓本來就對戰勝闖軍,希望不高的汪喬年,徹底喪失了決戰的信心。
他心里早已打起了退堂鼓,可是又苦于沒有應付崇禎皇帝的一個借口。對于左良玉、賀人龍這些軍頭,也缺乏約束的力量,即便現在有心退兵,也沒把握其他將領聽從自己的軍令。
汪喬年如此無奈,只好聽從手下一個幕僚的建議,將左良玉、賀人龍、牛成虎等好幾個總兵官全部叫來,準備召開一場商討目下形勢的軍事會議。
可是這場會議一開始便很不順利,左良玉說他軍務繁忙,分不了身,只肯派手下一個副將金聲桓過來開會。賀人龍那邊抱怨聲更大,他說自己白天攻打朱仙鎮的時候被流賊射傷,現在正在養傷,也沒發親自來開會。
沒有辦法,汪喬年貴為三邊總督,卻對這些擁兵自重的武人毫無約束之法。他只好四處賠笑臉,用手上數量已經很少的糧秣軍餉作為籌碼,到處調解,到第二天才總算說服左良玉和賀人龍這兩位關系很不好的大將,一同來參加軍事會議。
可是會議上,這些總兵官們卻都是一個樣子,人人都沉默無言,絕不輕易開口發一言、說一詞。汪喬年無奈,他只好先說明了現在糧秣軍餉緊張至極的狀況,請求大家設法想出挽救危局,解除開封之圍的作戰方略來。
汪喬年的幕僚一條一條的說出他們設想的策略來:“目前賊兵勢大,搶占了朱仙鎮,已得地利。而我軍糧秣緊缺,轉運困難,而流賊圍汴是準備已久,糧秣也囤積不少,時間拖得越久,流賊形勢越是有利,而我軍的形勢越是危急。”
“擺在我軍面前的有三策,必須選擇一條:一是同敵決戰,破釜沉舟,義無反顧。趁眼下我軍士氣尚未衰敗,向敵進攻,全力以赴,同時約定開封守軍自北策應,兩面夾擊,庶幾可以扭轉局面。倘能重占朱仙鎮,與開封守軍聲氣相通,即是首戰告捷。繼續努力,全勝不難。各位總兵官大人以為然否?”
其實汪喬年心中怯戰,實不希望有人附和決戰的主張,他認為最佳的辦法就是撤兵,等和崇禎要到更多錢以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可左良玉只是用眼角瞟他一眼,從嘴角流露出一絲兒似有若無的微笑,問道:“汪總督以為是否可以趁早與敵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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