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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湖廣巡撫

  自從湖廣巡撫方孔炤被楊嗣昌咨令移駐到襄陽后,他的心情就極度糟糕。按理說,他和楊嗣昌家算是世交,又是楊嗣昌的長輩,楊文弱理應叫他一聲“老世叔”。但楊嗣昌仗著圣眷在身,為人極度跋扈,誰也不放在眼里。

  楊嗣昌完全是口惠實不至,嘴上一句接著一句的老世叔,實際上簡直將他方孔炤當成了奴仆一樣使喚。方孔炤以右僉都御史銜巡撫湖廣,官位雖然沒有楊嗣昌的督師閣部高,但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豈是他楊文弱的家仆!

  他對楊嗣昌在朝中倚靠圣眷,傾軋異己,極為不滿。便趁著曹操在興、歸間大肆猖獗,署理荊州道的馮上賓屢屢告急之機,主動請戰,離開了襄陽,將行轅移到了距離前線更近的荊門。

  方孔炤忙于遠離楊嗣昌,擺脫楊督師的鉗制。行色匆匆,只帶了二十幾個隨從家人和自己的侄子方以仁,便直奔荊門指揮軍事去了。

  方以仁是方孔炤弟弟的兒子,也桐城方氏中其他杰出的子弟方文、方以智等同齡人共同興辦澤社,還參與復社的黨社運動。他在崇禎初年中秀才后,于崇禎八年時,在老家桐城經歷了那年發生的桐城民變,因此痛感國事日非,廢舉業,游天下,學習了不少兵書策略,勤于戎事。

  崇禎十一年滿洲人破關攻至濟南時,方以仁正在濟南姑父張秉文家中做客。他親身參與戰守,濟南城破后匍匐于死人堆中得免,因此具備豐富的實戰經驗。這才讓方孔炤帶在身邊,參與楚兵的贊畫之事。

  方以仁在崇禎十一年的濟南之難后,逃歸南方。他發現自己寄望極深的黨社眾人,渾然不覺滿洲鐵蹄的威脅,渾然不知大明江山的傾頹在即,猶自醉生夢,甚至還有閑暇圖謀以金錢運動庸人周延儒復相。

  方以仁大為失望,乃西游武昌至伯父方孔炤軍中贊畫,為楚兵的作戰積極出謀劃策。他本來對傳聞中深得圣眷的楊嗣昌十分欽佩尊崇,可在襄陽短短數日間的相處,又讓方以仁感到楊嗣昌性格偏激,實在難以與之共事。

  他在方孔炤之前,先到荊門布置行轅衙門公署,帶著幾名方孔炤自桐城老家帶來的家人,將廳堂布置得充滿江南風韻。

  方孔炤到荊門后,便在荊州道馮上賓的陪同下,輕車簡從,直接到行轅辦公。他過了大門,一走進衙門廳堂中,便感到了一派清新自如的家鄉氣息。方以仁短短幾日間,便在行轅的庭院中,移栽了各色的竹樹和梅花——他本想湊齊梅蘭竹菊,只可惜天氣不適,僅湊到一半。

  庭院邊上,原本結冰的池塘旁,方以仁還調來了駐在荊門和宜都附近的楚兵,讓他們星夜加急,修筑好了一間草亭。雖然正值寒冬,但草亭周圍還是竹樹繁盛,亭邊排列眾多盆花,亭上則掛著一匾“草堂”二字。

  草亭兩側,則懸有兩聯詩句,是青藤老人徐渭徐文長的“潑葡萄圖題詩”。這兩聯詩,筆勢縱橫奇崛,非常奔放,水墨淋漓,方孔炤一看便知是出自方以仁的手筆。

  站在方孔炤邊上的署荊州道馮上賓慢慢念道:“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

  “文長公問學盛唐,雜取南朝,詩文真可謂性靈。放浪曲蘗,恣情山水,當其放意,平疇千里;偶爾幽峭,鬼語秋憤。這兩聯詩正合潛翁之志,樂山真是采句妙手。”

  署荊州道馮上賓不稱呼方孔炤的官職撫臺,而是以方孔炤的表字潛父,尊稱他為潛翁,顯示了兩人十分親密的關系。他口中所說的樂山則是指方以仁,方以仁的表字為樂山,號愚公——這桐城方氏的一對叔侄,一個字潛夫,一個號愚公,都有幾分以混同世俗為羞的意趣在。

  方孔炤對侄子方以仁短短數日間做出的布置極為滿意,他撫須含笑,說道:“樂山堅強自用,視青紫如糞土,用心吏經,真有雄深敏妙之意。”

  桐城方氏的家學就與其他晚明士人世家不同,更為看重實學。方以仁經歷過濟南之難,平常更是留心于軍務和雜學,只是布置一下行轅,對他來說自然如拾芥一樣簡單。

  “伯父言重了。荊門城小,行署破敗,住此敗敝蝸廬、摟裂草具,又如何能從容若定、用兵滅賊呢?”

  “好好,樂山,你留學情殷。待伯父平滅興、歸之賊后,一定設法為你安置一處妥當的位置,使你能夠盡施實學長才。”

  荊州道馮上賓扶著方孔炤的左手,陪同他進了衙門堂廳,說道:“樂山一同來參贊軍事吧,曹賊之勢極為猖獗,還要你多多出謀劃策呢。”

  堂廳中是方以仁已經安排好的三位秦淮歌女在撫琴彈奏,另外還有兩名廚子也是方孔炤在桐城老家的家人。方孔炤這次為了避開楊嗣昌,行色匆匆,輕車簡從,只帶了三位秦淮家伎和兩名蘇州廚子,讓馮上賓大為感嘆潛公倥惚于國事,用心之儉。

  廚子已將菜色擺好:

  頭一道是江鮮刀魚,用蜜酒釀、清醬放盤中,如鰣魚法蒸之。廚子沒有加水,只用極快的刀法刮取魚片,用鉗抽去其刺。再用火腿湯、雞湯、筍湯煨煮,鮮妙絕倫。

  第二道是假蟹,因這個季節時令吃不到好蟹,方孔炤又最好蟹味。方以仁便特地囑咐廚子做了一道假蟹,煮黃魚二條,取肉去骨,加生鹽蛋四個,調碎,不拌入魚肉;起油鍋炮,下雞湯滾,將鹽蛋攪勻,加香蕈、蔥、姜汁、酒,吃時酌用醋。

  第三道是豬蹄,用蹄膀一只,白水煮爛,去湯,好酒一斤,清醬油杯半,陳皮一錢,紅棗四五個,煨爛。起鍋時,用蔥、椒、酒潑入,去陳皮、紅棗,號“神仙肉”。

  第四道則是揚州的千層饅頭和杏酪。其白如雪,揭之如有千層,捶杏仁作漿,同樣甘甜。

  方孔炤身負戎事,做派不比跋扈的楊嗣昌,盡量以儉樸號召下僚。方以仁知道他伯父重名輕利,不好享受,所以才只簡單讓兩名蘇州廚子準備四道菜而已。

  馮上賓更大感欽佩,方孔炤身為湖廣巡撫,作為朝廷的一方封疆大吏,卻節儉自奉,吃食還遠不如自己一個道員,實在是群臣的楷模。若大明群臣都像方孔炤一般,天下又有何憂。

  “唉…”方孔炤嘆嘆氣,他對這一桌飯菜并沒什么食欲。但他又覺得這是方以仁的一片孝心,也就不便讓下人將飯菜倒掉,便坐下來吃了兩筷子,“我這份歲數了,早已口厭粱肉,樂山今后不要這樣費心了。”

  方以仁插手稱喏,答道:“伯父節儉自奉,天下所共知。但既勤于王事,總不能茶飯不思吧。何況以仁準備的飯菜如此草陋,伯父就吃些吧。”

  郭上賓也在一旁勸說了幾句,方孔炤才多吃了幾筷子。他將魚肉咽下后,讓方以仁將地圖掛到廳堂之上,指著地圖說道:“曹賊將其老營扎在興山縣一帶,楊文弱日日催促我們發兵,那我就只取興山便可。”

  湖廣巡撫名為巡撫湖廣,但明代的巡撫一職并不是常設的實體官職,和湖廣一省的范圍并不完全重合。方孔炤的湖廣巡撫一職,實際上負責的是湖廣省中洞庭湖以北的部分區域,只相當于湖北的一部分。像鄖陽一帶就是鄖陽撫治的轄區,四川夔東、湖北施州、湖南西部和北部、貴州東部則屬于偏沅巡撫的轄區,都不受湖廣巡撫的管轄。

  方孔炤知道流賊在山區中作戰十分厲害,所以他輕易不愿入山搜殺賊寇。而是有意利用楊嗣昌軍令中的漏洞,將楚兵的作戰范圍限制在興山縣一帶,不愿意繼續深入。

  “三峽一帶我看還是交給川撫和沅撫吧。楊文弱的文書中也說,要川兵下峽、沅兵上行,我們楚兵,沒必要與人爭功。”

  方以仁也點頭稱是,他將手指指到宜昌南面,說道:“督師輔臣已下令讓閔一麒、尹先民兩營沅兵,急速上行,赴遠安縣剿賊。川撫也派了譚文幾營川兵,下峽到南漳一帶阻截流寇。另外還有王之綸、譚詣幾營川兵搜殺夷陵境內賊寇。楚兵只要掃清興山之賊,便可以向楊督師交代了。”

  此時的偏沅巡撫陳睿謨是方孔炤的政敵,偏沅巡撫管轄湖南一帶,麾下的沅兵不乏一些頗具戰斗力的湘西鎮篁兵。方孔炤又擔心沅兵與楚兵爭功,想了想說道:“不若就讓楊世恩出兵三千,先從荊關到當陽,匯合羅安邦所部后,再往興山進兵。楊世恩部其他人馬,則到宜城和沅兵會師。”

  方孔炤所說的楊世恩和羅安邦,是楚兵中兩位副總兵。楊世恩部約有五千人馬,羅安邦部約有三千。他計劃讓楊世恩和羅安邦在當陽集中六千兵馬后,前往興山縣搜殺曹賊羅汝才。楊世恩剩下的兵馬,則到宜城匯合沅兵,根據時勢的變化,或者拖住沅兵進軍,或者和沅兵搶功。

  方以仁心中覺得這個方案,有些過于輕忽曹營的實力了。但他也知道方孔炤和偏沅巡撫陳睿謨是政敵,他的伯父必定要杯葛沅兵的行動,所以也只得點頭。不過方以仁擔憂賊軍實力太強,官兵搜殺未必能盡全功,還是補充道:“自從左良玉不遵軍令以來,楚兵之中的軍將都有樣學樣。楊世恩和羅安邦兩人也常常違逆軍令,伯父是否可以讓我帶些撫標家丁,彈壓軍紀?”

  “這樣也好,樂山,你從撫標里選三百人到楊世恩營中,免得這些軍漢老卒,跋扈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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