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一聲令下,小小的龍駒寨城里,立時便充滿了金戈之聲。劉宗敏和袁宗第已經先行率部出發,他們要向北掃蕩三要和洛南一帶——但遵從李自成的決定,闖軍將不進攻商州。畢竟商州離西安很近,若商州城被闖軍攻破,一定會引起崇禎皇帝的震怒。楊嗣昌再怎么把注意力放到張獻忠身上,也將不得不移重兵來圍剿闖營了。
小虎隊將在今天下午時分,離開龍駒寨,向西南方向行軍。然后先行掃蕩山陽縣城外圍的一些土寨和村莊,搜括富戶的糧秣物資,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消滅當地的一些土寇寨兵,奪取他們囤積的財貨物資。
在這之后,李來亨就需要和高一功合兵一處,圍住山陽縣的治所縣城。等待李過和劉芳亮的大部隊過來支援,集中兵力,嘗試一下能不能攻破縣城。
李來亨知道時間有限,便加倍催促著部下人馬收拾行裝。過去他總和白旺一起行動,白旺性格機敏謹慎,做事又非常周到圓滑,往往能順手幫李來亨處理好很多日常的瑣碎營務。
但這次白旺沒有一起參與掃蕩山陽縣的行動,李來亨和高一功又并不熟悉,自然也不能寄望于讓高一功來幫忙處理營務。他第一次完全靠自己一個人來辦理部隊拔營行軍的準備工作,別看只是區區不足百人的小部隊,要準備的東西卻非常多——糧秣這種基本物資就不必說了,其他如布袋、繩索、竹筐、蓑衣等等雜項,多不勝數,均要做足妥當的準備。
李來亨這才感到,自己過去常常侃侃而談老營改革如何如何,但具體到后勤準備的瑣碎實務里,他的處理能力,還相當初級。比之不知不覺間,就將一切事情辦妥,還能順手幫小虎隊處理好后勤營務的白旺,相差何止千里了。
他不是不知道,一個領導者最重要的能力在于如何用人。但李來亨的夾袋里,也確實缺少人物。像郝搖旗就不必說了,沖鋒陷陣固然勇不可當,但現階段要讓他處理后勤營務,那樂子可就大了。慶叔性格上雖然比較謹慎周到,但他能力又比較有限,缺乏組織和管理的才干,至多可以作為一個處理私密小事的家人,而不能用于管理軍隊。
因此李來亨也就只能親力親為了,他畢竟有表格、統計學等眾多工具的幫助,又耳濡目染了白旺處理雜務的種種手腕。雖然事情一多起來,李來亨還是常常會搞得顛三倒四,但整體的大架子,他總能處理一個七七八八了。
慶叔看李來亨忙碌的厲害,便讓阿辭倒了碗茶水,叫她給少爺送過去,叫李來亨歇息一會兒。阿辭還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但她靠近李來亨后,神情便和緩了許多,眼神也不再飄忽來飄忽去。
阿辭俏生生的兩只小手,合手將大碗的茶杯遞給李來亨。李來亨接過茶杯,一口全飲了下去,茶稅溫熱,但并不燙人,加上茶杯上還有阿辭的手溫在,讓李來亨心中不覺一暖。
他將茶杯交回到阿辭手中,看著小女孩,說:“阿辭,今天我、慶叔還有搖旗,我們都要拔營離城打仗了。一會兒高夫人和高大哥那邊,會接你去老營,這段時間你就在女兒營待著,幫著高夫人多做做差事,不要懶惰,也不要太勉強自己,可以嗎?”
小姑娘用手指沾了幾滴茶水,又在桌面上寫下了一個“可”字。李來亨不禁一笑,阿辭不能說話,但她寫出這么一個“可”字的時候,自己卻仿佛可以聽到她嬌憨又清脆的嗓音來。
李來亨聽到營房外傳來的嘈雜聲,他聽出其中有高一功說話的聲音,知道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便囑咐李長慶,“慶叔,你將阿辭帶去老營那邊…慶叔,你年事已高,我想干脆和高大哥說一聲,讓你也到老營去,你覺得怎么樣?”
李長慶歲數約有四五十,說老也算是老人了,但不說老,似乎跟隊打仗問題也不大。但李來亨覺得與自己血緣上有關系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少了,慶叔若折在戰場上,他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所以李來亨才想著,能不能勸說慶叔,讓他到老營謀個差事做。
但慶叔卻很不滿意,他自覺過去在米脂,自己也受過李來亨比較嚴格的訓練,又具備一定戰場經驗。而且他又覺得,自己有責任在戰場上設法照看著李來亨——若真有什么事情,李長慶也是做好了不顧性命、保護李來亨的打算。
“我還沒多大年紀呢,少爺就把我當成一把不中用的老骨頭了嗎?破船還有三斤釘,我看就算是真是一把老骨頭,我再打個十年八年的仗,也不成什么問題。”
“哈,慶叔老當益壯!管隊的,咱們就帶上慶叔一起打打山陽縣唄!”李長慶話音未落,郝搖旗便過來插了一嘴。今天郝搖旗披掛上了新的甲衣,那是件之前從袁宗第那里領來的布面甲,甲衣邊緣是紅色,底色則是深藍色。他走路姿勢龍行虎步,大搖大擺的,沒走兩步,便聽得罩衣下鑲嵌的甲片嘩啦啦作響。
“嘿,你不多嘴,沒人把你當啞巴。”李來亨對郝搖旗的聒噪十分無奈,對于慶叔的請戰,他也能夠理解。以他對李長慶的了解,知道自己再多說也無益了,“雖然商州大部分的官軍都在軍嶺川被闖營殲滅了,但這次要打的畢竟是個縣城。”
“此前闖營攻打竹溪縣,是劉將爺和我義父,親自帶三四百人動手的。這次只有我跟高一功大哥出兵,兵力又不足二百,雖然后續有義父支援,但戰局可能也會比較困難。慶叔既然做好決定,我就不再多話了,總之戰場上咱們各自都要小心。”
“好了,慶叔你先帶阿辭去老營那邊吧。”李來亨交代一番心里話后,便讓慶叔將阿辭帶走。他看著幼辭白皙到幾點血管的小臉蛋,伸出手掐住阿辭的右邊臉頰,捏了捏,說道,“阿辭,我們要走了,你也一切照顧好自己。闖營只收留能做事的人,知道嗎?既要勤快些,也不要亂干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事情。”
阿辭張開薄薄的嘴唇,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只發出了“嗚啊”的兩聲。她說不出話來,情緒變得低落了一些,默默點了點頭,又將桌上一件嶄新的布面甲用雙手捧起來,湊近李來亨,給他披掛到身上。
李來亨也是第一次穿著甲衣,布面下堅實又冰冷的甲葉,讓他心情漸漸冷靜了下來,淡淡的憂思被升騰的斗志所取代。
他把虎頭腰刀掛到腰間,右手按住刀柄,左手從慶叔那里接過一頂紅纓氈笠帽——小虎隊雖然從袁宗第那里領到了不少布面甲,但頭盔還是稀缺物資,暫時便用氈笠帽代替著了。李來亨很喜歡這種類似宋軍范陽帽形制的帽子,戴起來之后,頗有幾分豹子頭林沖風雪山神廟的意象。
營房的柴門這時被高一功推開了,他只披掛了半件布面甲,外面又套了一件藍色的罩衣,手上抱著一頂鐵盔,走了進來。
“小老虎,都準備妥當了吧?大兵即將出城,咱們這場頭陣,一頂要打得漂亮!”
李來亨將氈笠帽戴到頭頂,把帽繩系緊在下巴上后。便走近高一功,將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道:“糧草、兵馬都已準備就緒,就等高大哥你一聲令下了!”
高一功也是斗志昂揚、戰意澎湃,他哈哈笑道:“你我都是管隊,并無上下之分,大家多多商量便可。”
李來亨也笑了兩聲,他在闖營的地位上升不少。這次出兵掃蕩山陽縣,李自成沒有讓高一功總握軍機,顯然是已經默認了李來亨在闖營中的地位,至少不低于李自成的妻弟高一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