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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線上遺忘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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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若把日記翻到最后,結果復雜的心緒在看到尾頁的“絕版產品,只此一份”時破了功。

  這當然不是《姜沉香尋母記》而是顧荻的日記,排版方式十分奇特,大部分的印刷頁與少數幾頁手寫的陳舊紙張裝訂在一起,渾身散發著高端定制的味道。姜若打電話給院長,問“絕版產品”能不能帶走,順便調侃:“院長您有書號嗎?不是非法出版物吧?”

  電話那頭院長答得義正辭嚴:“不盈利的事情,怎么能叫非法呢?”

  顧荻失蹤之前,把已經完成排版的日記連同幾張散頁留給了院長,當然事實上是留給姜若。

  “如果他很想知道當年的事情,就給他看吧。”院長說,“原話我不記得了,反正大概是這么個意思。”又申明:“這本日記是閹割版的。那幾張手寫的散頁約莫只是留給你作個紀念,完整版的手稿我也沒見過,估計是寫了太多發牢騷罵老師的話不想給你看見,肯定被她毀尸滅跡了。切,對兒子也不坦誠。”

  姜若笑出聲。院長和顧荻怎么看都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一個是寫狗血言情小說的跳脫文科女,一個是我看諸位皆是倭瓜的高嶺之上的學霸;一個來自火星一個來自金星。女人的友誼真是無法理解。

  姜若合上日記,在孤兒院的閱覽室里發了很久的呆。也許是這本日記來的太晚了,大部分的真相他已經拼拼湊湊地猜到,所以沒有震驚沒有恍然大悟,唯余“果然如此”的釋然。

  小時候姜若有一本很喜歡的書,溱佳苗的《告白》。故事里為了引起母親注意而一步步變成少年殺人犯的渡邊修哉從小看母親給他買的書,是些一般母親不會買給孩子看的書: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屠格涅夫《父與子》,加繆的《局外人》。小孩子根本不可能看懂的書。但母親說“阿修身上流著媽媽的血,也一定會被感動的。”

  血緣真的有這么可怕的力量嗎?

  現在姜若覺得也許有。他是如此理解母親的信念和堅持、失望和忍耐、冷酷和自律、瘋狂和沉寂等種種特質和情感,這種感同身受讓他永遠無法責怪母親,即使她的所為對自己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姜若有點明白修哉和少年的自己為什么成為犯人。當一個人的心中還沒有來得及儲存足夠的熱愛,又在還不懂得寬容的年紀過早地知道了這個世界的一些真相,就很容易成為犯人。

  姜若本可以在閱覽室里發呆到天明,但還是被小師弟的一通電話叫了回去。

  “你跟誰煲電話粥吶一直占線?”小師弟說,“有單子!大單!”

  隔著電話線都能想象得到對面的滿面紅光滿眼精光見錢眼開,姜若收起日記夾在胳膊底下往外走,悲憤地想小師弟怎么也沾染銅臭味了呢?

  回到剛剛安頓下來,依然維持著原汁原味電玩城裝潢風格的公司,姜若順利和客戶接洽上——還真是大單。

  這次的客戶終于不是什么醫療服務經銷商,而是一座頗具規模的療養院:hogewey療養院。

  這座療養院姜若其實已經很熟悉了,不過他習慣于把它稱作“遺忘鎮”。

  “最近扒拉了一下我們接到的單子,發現大部分建模場景都是為了幫助老年癡呆患者放松用的,我就想啊,什么人最不在乎‘遺忘癥’風險?”小師弟頗為自得地一拍巴掌:“當然是老年癡呆患者啊!反正已經癡呆了,再談‘癡呆風險’就沒什么威懾力了。虱子多了不癢破罐子破摔,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雖然也有使用vr場景是否會加速病程發展的爭論,但對于因為認知能力的喪失而時常處在惶恐中的晚期阿爾茲海默癥患者來說,和潛在的風險相比,能夠在熟悉的,通常是童年的生活環境中獲得身心的放松顯然更為重要。

  沈攸:“所以呢,我就給全球所有收治老年癡呆病人的療養院都發了郵件介紹我們的產品。”小師弟覺著自己真是被科研耽誤的銷售鬼才。

  hogewey療養院對“夢蝶”vr場景建模和安全測試公司產生興趣后,很快被安利了一張大餅:利用“夢蝶”的vr技術建立一個全球最大的線上“遺忘鎮”,模擬一個六十年前的世界,即大部分老年癡呆患者的童年時代。在這個虛擬世界,阿爾茲海默癥患者可以與取代志愿者的npc或者其他患者交互,自由往返于代表不同文化背景的幾座主城之間。由此,“遺忘鎮”模式可以福澤全球的老年癡呆患者。

  “夢蝶”提供的樣本是根據沈攸家鄉建模的一座江南小鎮,滿街的自行車、顯像管電視和磁帶,伴隨著店鋪里放的十年代金曲,真的給人一種穿越時空的錯覺。姜若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顧荻說那個時代的歌大多撕心裂肺,好像全世界都在失戀。姜若聽著路邊傳來的《月半小夜曲》《戀曲1990》,覺得母親說的有點道理。

在hogewey院長的提議下,線上遺忘鎮每個主城的入口處都豎了一面墻,上面每塊磚都刻了一位曾在遺忘小鎮服務的志愿者  的名字,讓姜若想起二戰猶太難民姓名墻,總覺得不太吉利的樣子。零號小鎮——即作為第一個樣本的江南小鎮的墻寫的是中文,姜若敲入兩行代碼,親手刻上了自己和周周的名字,然后才順著志愿者名單往下看。

  他看到了“顧荻”的名字。

  服務時間,2022年冬。

  原來他最初的判斷并沒有錯,顧荻真的去過她喜歡的那座小鎮,但不是以患者,而是志愿者的身份。也對,她是那么厭惡成為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在病情還沒發展到那個程度的時候,又怎么會以病患自居呢?也許在她原本的計劃里,她的志愿服務生涯是對病痛的余生的預演;也許她甚至試圖嘗試即使在遺忘一切以后依然設法自己照料自己的生活。

  那么她又是緣何改變了主意,決定回去面對王磐的殺意?或者兩種選擇其實并無分別,留在“遺忘鎮”也不過是一種延緩的死亡。

  時間過去了太久,顧荻當年照料過的老人早已離世,她在遺忘鎮留下的痕跡,只剩下了刻在石磚上的一個姓名。而日記也在2022年冬天戛然而止,之后的真相如何,姜若永遠也無法得知。

  無論如何,是她放棄了自己的生命。二十年前的那起謀殺,其實是一起偽裝成謀殺的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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