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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蘇雀又道:“去年,虞叔疼得實在受不了,央求縣上的鄭屠夫來幫他把腿砍了,便是失血死了也情愿。誰知鄭屠夫都已到了虞叔家,明明已把刀舉了起來,卻最后還是不敢,又放下刀走了。”

  蘇雀嘆道:“虞叔實在太苦,可是誰也沒法子幫他。”

  我猶豫道:“虞叔的腿爛到哪里了?該從何處砍斷?”

  蘇雀看我一眼,不耐煩道:“似乎已爛到膝蓋,徐仙官說,要么不砍,要砍便要從大腿中間砍斷,不然還會再爛,那腿就白砍了。”

  她自然不知,我在戰場上殺人無數,要砍斷一條人腿實在是區區小事,只是若從大腿處砍斷,傷口如此巨大,斷腿之人多半會失血而死。

  我斟酌再三,還是沒有開口。

  蘇雀收著滿院的漁網,嘆口氣道:“我今天該去出海捕魚了,否則就該餓肚子了。你把院子里的柴都劈好了,等我回來看,不劈好不準吃飯!”說罷朝我一瞪眼。

  我看著她將重重一摞漁網背上瘦弱的肩頭,心中不禁一陣憐惜,道:“好。”

  我目送她走遠,隨后在院中找到了斧頭,忍著饑餓,開始劈柴。

  原以為斧頭在我手中雖不像方天畫戟般趁手,畢竟簡單易上手,劈了之后才知,劈柴雖毫無花哨,卻極費力氣。不用內力,劈了不到一炷香時間,我已是滿頭大汗,待我將滿院的柴都細細劈好,碼作一堆時,早已氣喘如牛。

  忽見四鄰從四面八方涌來,一見我面都驚叫著四竄逃走,我不禁苦笑。

  孰料過不多久,他們又三五成群地回來了,只是不敢靠近,都站在院外,戰戰兢兢地打量我。

  我只得大聲道:“諸位莫怕,我只是生得丑些,并不是惡人。”便有膽大的鄉人開口詢問我是何人。我道我是逃散的敗兵,一時無處可去,流落在此,幸得阿雀姑娘收留我,暫時給她做個長工。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交頭接耳地議論。

  一個老婦人忽道:“那堆柴都是你劈的么?阿雀可劈不得這般精細。”我點點頭。老婦人滿面堆笑道:“柴劈得甚好。你也來幫我劈柴罷,我給你吃的。”

  一個上午,我幫三戶鄰家劈了柴,累得幾乎動彈不得,卻也得到了七個芋頭,八個菜團,還有一個煮熟的大海螺。

  我從未想到,我林睿意竟然有一日要靠劈柴來養活自己。但今日無論是芋頭還是海螺,都比我往日吃的雞鴨魚肉來得香甜。

  日漸西沉時分,終于看到蘇雀疲憊地拉著一個木排回來,她一看到我,便沒好氣地道:“你倒愜意!快來幫我把網里的魚蝦都撿出來!”

  我與她一起把木排上的漁網拿下抖開,將各種魚蝦都撿出,放入一個大木盆中,耳中聽得她絮絮叨叨哪些可以放到灶間的大缸里等過幾日再吃,哪些今晚便須煮熟,哪些可用鹽腌著日后再吃。

  我看著她勞苦煩憂的神情,想起睿琛活著時所過的日子與她相比可謂是天上地下,不禁問道:“阿雀,你家就你一人么?你爹娘呢?你兄長姐妹呢?”

  蘇雀皺眉道:“就我一人,爹娘都死了,娘生病死了,爹出海捕魚遇到風暴死了。”我想像著她父母剛死時無助凄涼的樣子,心中也不禁替她難受,道:“那你一個人是如何過來的?”

  蘇雀驚訝看我一眼,忽然怒道:“林三!你少想這些沒用的!爹娘死了,難道日子就不過了么?我們窮人誰不是掙扎過來的?”

  她一轉頭,看到我劈好的柴,臉色稍稍好看一些,向我贊許道:“柴劈好了,不錯,晚飯準你多吃些。”

  晚飯仍是魚蝦,沒有米飯,也沒有餅餌,連芋頭都沒有。

  我劈了半天的柴,不吃米飯,便是吃再多的魚蝦,仍覺不飽而心慌,忍不住道:“沒有稻米么?我已有好幾日沒有吃米飯。”

  蘇雀瞪我一眼,道:“稻米這般金貴!我之前攢的錢都已買了鹽腌魚,哪里還有余錢買稻米?你是什么高貴人家,還要吃稻米?”

  我心中一震,不禁目瞪口呆。原來對窮人來說,連稻米都是奢侈之物。

  一連幾日,蘇雀都出海捕魚,晚上又用鹽腌魚,只有曬網時才得空休息半日。

  我已在村中有了砍柴精細的聲名,便時常有人來找我去砍柴,漸漸便是連其他力氣活也找上了我。眾人也不再畏懼我長得可怖,待我甚是親厚。

  幾旬過去,我幾乎要忘了自己從前是誰,只以為自己原本便是蘇雀兄長,一直以來便過著與她相依為命的日子。

  這一日,蘇雀原本該去縣上賣咸魚,只是天光已然大亮,也未見她從屋中出來。我有些不安,到她屋外敲門時,聽得她在屋內虛弱地道:“林三,你進來,倒碗水給我喝。”

  我進屋看時,見她躺在床上,無力下地。

  我倒了一碗水,喂給她喝,再探她額頭時,才知道她發了燒,不禁手足無措。此處不是我的積艷山,我一聲令下,便有人為我去城里運回冰塊,抓回藥材,請回名醫。此處是個無醫無藥的小小漁村。

  蘇雀見我慌亂,低聲安慰道:“你去找楊婆婆,她有草藥,你煮給我喝,我喝了就好了。”

  楊婆婆果然給了我治發熱的草藥,只是連喝了三日,蘇雀都不見好轉。第四日凌晨,蘇雀已燒得神智不清。

  楊婆婆慌亂道:“不好!草藥不管用了!得去縣上找徐仙官了。”

  我毫不猶豫道:“我背阿雀去,縣上怎么走?”

  楊婆婆告訴了我如何能找到徐仙官,又道:“顧三哥家原本有頭騾子可以借來當腳力,只是去年病死了,如今只有問他借推車來推著阿雀去。”

  我道:“不妨事,我背著阿雀去,我原本便想認阿雀做妹妹的。”

  楊婆婆欲言又止,我忽想起一事,躊躇道:“不知徐仙官要收多少診金?我…實在…”

  楊婆婆抖抖索索從懷里摸出一串銅錢,道:“我眼下只有這兩百錢,你等我片刻,我再找鄉鄰借些。”

  我坐立不安,終于等到楊婆婆送來一貫錢,便急忙背著蘇雀出門。

  “嗚…!”意識只是淺淺的恢復,我就感覺到全身火燒火燎般的疼痛,勉強睜開眼環視四周。入目卻是殘舊的木質房梁,到處糾結的灰色蜘蛛網和不住往下滲水的破敗三角形屋頂。

  這…這是什么鬼地方。我明明記得自己是隨著車子掉落懸崖的,怎么…現在竟到了個類似破廟的地方?

  一陣緩和期過后,我終于適應了這周身的疼痛。看來以往的經歷也不是全無用處嘛?我苦笑著揚了揚嘴角。

  眼珠流轉中,我瞥見前方有個人影,似乎正坐在火堆前。心中有些了然,應該是掉落懸崖后這個好心人救了我。外面下起大雨,他沒處去,只好把我帶到這里。

  我忽然想起了一事,大驚,顧不得身體從臉到腳撕裂火燒般的痛,對那人大喊道:“小雨呢?不…你有沒有看到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你…”

  那個…我終于看清了,那是個男子。他起身,用冰冷毫無溫度的眼睛掃過我,就轉身走出了破廟。

  我,如遭雷擊!不是為了他的眼神,我丫的別說眼神,就連他長相都沒看清楚。可是那一身古代服飾和裝扮…我進到劇組拍攝場地了嗎?

  我安慰自己,一定是的。難怪我會躺在這種只有武俠小說才會出現的破廟、石床上。可是,心里又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門口不知何時出現了個修長的身影。

  我抬頭望向他,怔怔地看著他微濕的頭發輕輕隨風舞著,薄薄的唇輕抿,嘴角微微揚起,與唇邊的酒窩勾勒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他的臉上,從額頭到鼻尖都被一個銀灰色月牙形面具遮住了。我只能看到他那雙長長的睫毛覆蓋下,冰藍色的瞳眸,帶著溫暖的笑意向我靠近。

  我從未想過在中國會有人擁有這種顏色的眼睛,仿佛能奪人魂魄。是混血兒嗎?

  “你沒事吧?”如水晶般清爽透徹的聲音。這是天籟傳來的樂聲嗎?

  我忍不住吞了下口水,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他微笑著摸摸我的額頭,好清涼好舒適的觸感啊!我忍不住陶醉其中。這肯定是哪個劇組請來的大明星,正演戲呢。而且包準是個大牌,感覺比我以前接觸過的那些明星都有真材實料多了。

  唉,沒想到摔個懸崖也能摔出這種艷遇來,真不知該說幸還是不幸。

  等等,懸崖!我狠狠地在心里咒了自己一通,一把抓住他的手,也許因為我手中滾燙的溫度,他怔了下。但我并未察覺,一臉焦急地問道:“小雨呢?車上的其他人呢?”

  他疑惑不解地看著我,漂亮的藍眸滿是擔憂。(咳!不會是以為我燒傻了吧。)

  我的心開始下沉,深深地吸了口氣,為自己加油,抬頭問道:“是你救了我?”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輕柔地嗓音如泉水流動般響起:“是步殺在山谷里發現你的,那時你身受重傷,高燒將死,是我救活你的。”

  步殺?什么怪名字,應該是剛剛坐在火堆邊的那個吧。我感激地朝他笑笑,不想牽動臉上傷口,痛得我齜牙咧嘴。但仍不忘繼續問道:“那你們有沒有看到我身旁還有其他人,或者旁邊有沒有車子之類…”

  他仍是輕輕搖了搖頭,低頭單手輕柔地扶起我道:“姑娘,你的燒剛退下一點,傷口還沒有痊愈。還是喝了藥早點休息吧?”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端著碗藥。修長的手指握在粗制瓷碗的邊緣,在黑色藥汁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晶瑩白皙。

  但此時的我卻再也沒有心情去欣賞那雙手,去感激那份關心。盯著那碗黑漆漆的藥汁,我全身的力氣如一下子被抽空了般,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癱倒在他手上。

  我現在幾乎已經可以肯定,我身上發生了史上最爛的橋段——穿越時空。

  不幸中的萬幸,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雖然已經滿是泥濘,但仍肯定是原來那件,本在我背上的包包也仍安靜地躺在我手邊。唉!至少我不是附身到別人身上吧!

  到這時我才發覺自己右手上仍握著東西,我拿起來一看,臉色瞬間煞白。

  那些墜崖前后的片段漸漸在腦中清晰起來,連帶著那些我希望永遠不要開啟的久遠記憶。

  黝黑短小的金屬軀殼,在現代,非警務人員佩帶屬于絕對違法的走私物品——□□!

  那是…墜崖前,我跟那些歹徒撕打時奪過來的…

  我暗地把槍藏在了身下,其實我有什么好心虛的,這個社會又不會有人認識它。

  那男子仿佛什么都沒看見,藥已經湊到了我的嘴邊,聞著那味我就覺苦,可是看著對方關切真摯的眼睛,我卻沒轍,只得乖乖大口大口往下灌。

  我此刻可說是完全躺在他懷里,他一只手環過我的脖子凌空將我支撐住,另一只手輕柔卻有力地拿著瓷碗喂我喝藥。聞著從他身上散發來的,淡淡的混雜著幽谷氣息的男子特有味道,我竟有些迷醉了。胸口似有股暖流,一忽兒竄了上來,臉瞬間發燙。

  我有些尷尬,喝藥地速度也不自覺慢了下來,幾乎都快忘了這藥的苦了。他卻也不催,只是微笑地輕柔地,看著我。冰藍色的瞳眸仿佛夾著幾分暖意在說:“別急,慢慢來。”

  我楞了下,忙一口把碗里的藥全喝光,苦味此時才一股腦兒都竄了上來。

  他看著我皺眉,牽動傷口,不禁也抿了抿薄唇,眼含歉意。

  想來他也是沒轍,在這荒郊野地能找到藥材已經算很本事了,哪里去找甜味的食物啊!

  我一把奪過手邊的包包,拿出兩顆“德芙”巧克力,這是小雨每天都會為我放進去的,因為我總忘記吃早飯,她說這個補充體力最好。

無線電子書    我竟然能預知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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