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母親
張繼成的老婆趴在窗前，目送著父子走出了小區，之后也迅速下了樓，偷偷地跟在他們后邊。
從市中心醫院王主任辦公室里出來，張繼成父子站在醫院走廊，二人相對無言。
張繼成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腦海中突然浮現了當初，小偉出生時的種種景象。當時，張繼成和前妻剛剛結婚一年多，感情依舊溫存，兩個人守候在嬰兒床前，暢想著這孩子的未來。
“如果隨你，將來一定又高又帥。。。”
“如果隨你，那肯定聰明開朗。。。。”
“別說了，他是咱們的兒子，肯定隨咱們倆，不僅帥氣，而且聰明。。。將來娶個好老婆，再給咱們生個好孫子，咱們張家的人，世世代代都是又帥又聰明。。。。”
。。。。。。
看著眼前身材腫胖，五官幾近扭曲在一起的張偉，張繼成眼圈紅了，他心里清楚，孩子活不了多久了，而這一生，除了爺爺奶奶，他從未得到過愛。
張繼成拿出手機，打開了支付寶，說道：“小偉，我這里還有兩萬塊錢，你把你的賬號告訴我，我給你轉過去。”
就在這時，一直偷偷跟蹤他們的張繼成的妻子不知從哪里突然躥了出來，伸手就要搶奪張繼成手中的手機，嘴里不住地罵罵咧咧。
張繼成只是驚愕了一瞬間，頓時也明白了，自己的老婆做出這種行徑，也在意料之中。
醫院走廊中，張繼成和他老婆爭搶著手機，引來無數人側目。
“你聽我說，小偉他畢竟是我兒子，你能不能善良點。。。”
“善良個屁，你把手機給我，你今天要是敢給他轉一分錢，我和你這個廢物沒完，你這個廢物，繡花枕頭，就沖你長得一副人模狗樣卻生下這么個丑東西，你就是個廢物。。。”
“你給我滾開！”張繼成面色一紅，真的發火了，他狠狠地一推，把自己老婆推了出去。或許是人生第一次，展現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威嚴。
潑婦再潑，也畢竟是個女人，面對一個發了火，而身高一米八多的魁梧男人，并不敢有太多放肆的行為。她被推倒在地，一時間怔在了原地，臉雖然氣得通紅，卻不敢再多說什么。
“叮咚！轉賬成功！”伴隨著悅耳的提示音，兩萬塊錢打進了張偉的支付寶。隨后，張繼成嘆了口氣，對張偉說道：“小偉啊，兩萬塊錢已經過去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家里還有一個孩子需要撫養，一家人也得吃飯，能拿出的錢就這么多，你拿了這錢，以后就別來纏著我了。”
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張偉默然，此時他不知該說些什么。而那女人也從地上站起來，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張偉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著，眼神空洞。
不覺間，來到了一個生活小區的門口。他呆坐在門口，木然地盯著小區大門，盯了許久，盯得小區的保安開始對他產生了警覺。
最后，在小區門口進出不息的人群當中，他找到了一支肥胖，臃腫的身影。
她面色枯黃，滿臉皺紋，五官因為肥胖擠在一起，和自己很像，很像。她手中提著一個菜籃子，邁著因為肥胖而略顯蹣跚的步子，一晃一擺地走著。
遺傳的力量非常奇妙，命運也是非常奇妙的東西。
張繼成高大英俊，而張偉的形象卻沒有繼承他一絲半毫，偏偏把他懦弱無能的個性全盤接納。而張偉的母親，外表一無是處，血統中一無是處的那一部分，卻像影子一般，緊緊追隨著張偉。
張偉突然感覺自己很混，遺傳這種事情，怎么能怪父母呢？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漂亮而聰明，然而這是人力所能掌控的嗎？
張繼成離婚，起碼憑借漂亮的外表，很容易地再婚，而看著面前自己的母親。。。。模樣，沒有，個性火爆，她不是那種輕易會有人要的類型。
看著母親孤寂而蹣跚的身影，張偉頓時一陣心酸。“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的詞匯，卻早已遠離了張偉的世界。
此時，張偉甚至沒有勇氣直接沖上去，叫一聲“媽”。他只是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有些陌生的號碼。
“媽。。。。是我。”
前面那個提著菜籃子的蹣跚身影突然停住，她笨拙地將菜籃子放下，掏出手機，問道：“喂，找哪位？”
“媽。。。。是我！”
“小偉？你是小偉？”電話另一頭的聲音充滿疑惑，“你找我做什么？”張偉的母親一邊接著電話，一邊左顧右盼起來，突然，她看到了就站在馬路對面的張偉。
看到張偉的一瞬間，她呆住了，臉上閃現出一絲慌亂。
張偉幾近哽咽：“媽，我得病了，很重的病，是。。。血癌！我現在。。。”
張偉的話還沒有說完，電話立刻被掛斷了。張偉看到自己的母親立刻把手機收了起來，轉身就向小區里面跑去，連頭也不肯回一下。
張偉一直保持著把手機擺在耳邊的姿勢，雖然電話早已被掛斷了。
突然，張偉爆發出一陣狂笑，仿佛是見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他眼淚都笑了出來，二十四年，自己活成了一個笑話。
狂笑的張偉引來小區附近無數人的側目，而早就看他不順眼的保安此時也正在向他走過來，口氣很不好地問道：“你是誰？你想找誰？”
張偉精神恍惚，打車直奔公司而去。
進了辦公區，張偉徑直走進了李磊的辦公室。
和三天前的情景一樣，李磊坐在辦公桌前，徐國良坐在沙發上。
徐國良依舊是滿面堆笑，居然親自倒了被茶遞給張偉，同時問道：“小偉，復查報告帶來了嗎？”
張偉沒有接那杯茶，說道：“我。。。我忘記了。”這話確有八分是真的，因為報告早就被他給撕了。
李磊坐在辦公桌前，“騰”地一下突然站起來，陰著臉說道：“張偉，別藏著掖著了，我們早就聯系了市中心醫院的王主任了！”
張偉知道事情已經無挽回的結果，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此時此刻，他也無所畏懼了，徑直走到待客沙發前，一屁股坐下來，冷聲道：“那你們打算怎么處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