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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離別(卷終)

  “老李家的兒子中秀才了?”

  “案首,這可是頭名啊!”

  “縣老爺親自派人前來報喜,這是多大的榮譽呀!”

  一時間,關于李策之中秀才的消息,宛如狂風掃落葉一般,迅速傳遍南山村八百戶人家。

  一眾男女老少,連帶著平日不茍言笑的里長都跑過來瞧熱鬧了。

  他們將李家圍的里三層,外三層,不時踮腳探頭,想瞧瞧里面的情形,卻也不敢過分喧嚷,生怕打攪了新貴的清靜。

  “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

  吏員臉上堆滿了笑容,雙手作揖,連連道喜:“令郎高中,前途無量。”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懷里取出一方黑質木盒,打開一看,里面竟是藏著十余錠沉甸甸的白銀。

  “這是縣太爺差小人帶來的一點薄禮,還望老夫人收下。”

  “縣太爺說了,希望日后李相公能去縣府上多走動走動,還望老夫人轉達。”

  聽到吏員的話,陳清淺和兒媳兒女們,面面相覷,竟是不知該不該收下。

  “多謝大人厚愛,我定會將這話轉達給策之。”

  猶豫片刻,陳清淺還是選擇收了。

  縣太爺主動示好,若是不取,反受其咎。

  “老夫人府上可有酒水,在下一路趕來著實是有些疲憊,想在府上討碗酒喝。”

  吏員報了喜訊,送了賀禮,又交代了縣太爺的話,這才來得及討酒。

  這討酒一事,是歷來報喜的規矩。

  候榜人家若是等來了喜報,怎么著也會給碗酒水,以示感謝。

  若是遇上闊綽人家,沒準還能求些散碎銀子。

  可惜眼前的李家,看起來也不算富裕,又是縣太爺如此看中的李相公府上,他自然是不敢主動討要碎銀的。

  “茹兒,快去拿酒來,把家里的陳年花雕全部取出來。”

  陳清淺連忙吩咐女兒,李茹應了一聲,便拉著二哥向地窖跑去。

  “些許心意,還請官爺收下。”

  她從黑匣木盒內,取出一錠銀子,當即交到了報喜吏員手中。

  “多謝夫人賞賜,多謝夫人賞賜。”

  報喜吏員眉開眼笑,樂開了花。

  喝了酒后,此人又是在村里停留了許久,扯開嗓子好一通鬧騰,將縣太爺如何看重李策之的事情,悉數報出,引得全村人皆知,狠狠的替李家漲了回臉面。

  待到報喜的衙門吏員離開,村內眾多鄉民,這才敢重新議論起來。

  “這李家可不得了,連縣太爺都攀上了!我看吶,日后定比柴員外家還要來的風光!”

  “李家大郎這小子,我打小瞧見他,便覺得他是個能出息的種,你們看嘛,果不其然!”

  “我看吶,是老李在天有靈,保佑他兒子中的秀才哩。”

  眾人七嘴八舌,言辭不一。

  有人信誓旦旦的說,李策之是文曲轉世,自小出生便瞧見霞光萬丈,異象連連,日后非得中舉人,中進士不可。

  也有長舌婦賭咒發誓,前些日子親眼見到老李家祖墳冒青煙,是風水太好,才讓李策之高中了案首。

  他們雖議論紛紛,但臉上大都帶著羨慕和敬畏。

  南山村所有人都明白,從今天開始,李家已不再是尋常農戶,便是見了官老爺也能不卑不亢,挺直腰桿。

  “風水?李家便沒有在南山村埋過骨,你是在哪兒瞧見的風水?”

  里長聽著長舌婦信誓旦旦的言論,不禁帶著一抹嗤笑。

  李朝歌本就是流民出身,并非南山村的世代原住民,他被落石砸死后,李家做了個極奇怪的決定,竟是把他火化了,連尸首都沒留下,哪來的祖墳風水?

  說起來,當時村里還謠傳李朝歌是遭了天譴,家人怕晦氣才火化了事,現在自然是無人再敢提這茬了。

  瞧見李家有人出來,這些鄉民連忙迎上去,笑臉盈盈的道喜祝賀,有人更是早早的從家中帶來賀禮。

  鄉民們不富裕,但有什么就拿什么,一點兒也不含糊。

  有錢送錢,有肉贈肉,甚至有村里一窮二白的莊稼漢從地里把剛熟的菜葉用織筐裝好,盡數送到李家,讓他們開流水席,炒菜所用。

  他們這么熱切的送上賀禮,自然不單單是為了恭賀,更多的是想巴結上李家大郎。

  李大郎初考便中了秀才案首,日后中舉人,做官老爺的可能性極大,就算是傾盡家中糧食,能讓李家記住此事,日后有個情誼在,也是值得的。

  回報率如此高的事情,他們自然是不會吝惜。

  “一群趨炎附勢的愚昧鄉民,當真為了攀附新貴連臉面都不要了。”

  里長瞥了一眼這些勢利眼,老臉上的皺紋都寫滿了憎惡。

  “滾開,狗一樣的東西,別擋道!”

  他一腳踹開自己前面的鄉民,擠進了人群。

  “陳夫人吶,恭喜令郎高中,賀喜令郎高中呀!”

  “陳夫人,老朽家中也無長物,這株三十年野山參,便贈予李家,作為賀禮吧。”

  里長躬身說著,將野山參取出。

  這株野山參,品相極好,都快長成人形了,若是放在市面上,少說二十兩銀子,夠買好幾畝耕田了。

  里長這個職位也就是與鄉紳同管本村,撈不到多少油水,他能送出這份賀禮,已是下了血本。

  “老東西,還嫌我們攀附,自己還不是跟狗一樣的?”

  一些鄉民,見到里長阿諛的模樣,不由在心中冷嘲熱諷,當然,這話嘴上是不敢說出來的。

  “陳夫人,你記得吧,這些年老朽可沒少幫襯你們李家!”

  “前些日子鄭屠戶那短命鬼行兇,還是老朽帶人過來幫手的。”

  .......

  李茹和李荊棘對村民們突如其來的擁躉和巴結,感到極其不適,干脆拉著侄兒李瑜躲回家中,以圖清靜。

  應付這些人的事情,盡數交給了陳清淺和兒媳周萍。

  兩人應對得體,落落大方,倒是將賀禮悉數收下,對每一位前來道賀的村民都報以微笑與感謝。

  ......

  ......

  報喜過后六個時辰,李策之才姍姍來遲,從離陽府趕回家中。

  剛進村,他便受到了極其熱情的待遇,花了不少精力應付,才得以脫身,回去和家人團聚。

  “娘,我回來了。”

  李策之回到家,見母親等人早已在家里等他多時了。

  一家人便是趁著難得的清閑日子,在家里一同吃了頓慶功宴,喝的伶仃大醉。

  到了夜間,又結群來祠堂,給李朝歌上香禱告。

  尤其是李策之,今夜喝的最多,高中的喜悅,讓他心中壓力頓解不少,抱著牌位說了不少糊涂話。

  李朝歌蹲在牌位上,瞧見一家人喜慶模樣,自然也是老懷欣慰。

  兒子中秀才了。

  李家,終于不用在這窮鄉僻壤窩窩囊囊的當一輩子莊稼漢了。

  以后的李家,定會越來越好!

  之后的三天時間中,李家大擺流水席,不光是宴請本村鄉民,便是鄰村之人,只要想來吃,便隨時歡迎入座。

  三日慶功宴,令南山村罕見的熱鬧了一番。

  待到宴撤人散,李家也將南山村的幾畝耕田變賣,只留下這棟老宅,收拾好細軟行囊,準備離開南山村,舉家搬至離陽縣府。

  來送最后一程的,是柴員外一家子。

  “柴叔,日后若在外尋到治您病情的法子,我們定會回來。”

  李荊棘正和柴剛道別,并告知讓他不用過分憂慮。

  “罷了,若能多活些時日,便是最好,若不能,我也無憾了。”

  柴員外說著,拉起了身旁周夫人的手掌,兩人十指緊扣,相視一笑。

  人生能遇良人,已是無憾。

  “倒是你們,都有出息了,我真替朝歌感到高興。”

  “以后有空,歡迎回來看看,但.....切莫再困在這一方小天地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屬于更大的世界。”

  李家大人們,都在和柴員外夫婦道別,可坐在馬車上的小李瑜,卻左顧右盼,心思定不下來。

  他一直沒瞧見柴芳,原以為,她至少會來送送自己的。

  想著,李瑜越發失落,低著小腦袋,有些委屈。

  “小瑜子!”

  忽然,馬車后方傳來一聲清脆的稚童聲,他忙回頭望去,只見柴芳雙手抱著一個風箏,上氣不接下氣的踏著泥濘,一路小跑過來。

  “芳芳。”

  李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眉間有著藏不住的喜色。

  “這個,給你!”

  柴芳跑到馬車側畔,將風箏遞給了他。

  李瑜抱起風箏,只見箏布上,竟用毛筆繪著畫,兩面皆有,各不相同。

  風箏正面所繪,是他和柴芳兩人在田里放風箏的景,盡管畫工粗糙,筆法稚嫩,但能看出來,她用心了。

  而在風箏的背面,則是有些抽象,只有柴芳一人。

  背面畫中的柴芳,膀大腰圓,一臉兇相。

  “小瑜子,往后到了離陽府,你若是想我了,就看看風箏正面,若有人敢像我欺負你那樣似的欺負你,你就把這風箏背面給他瞧,告訴他,你是我罩的。”

  “若他還不怕,你就回南山村告訴我,我一定想辦法去縣府,替你收拾他!”

  “恩!”

  小李瑜重重的點了點頭,眼眶微微濕潤。

  原來芳芳還是惦記自己的,還擔心自己到了府縣會受人欺負。

  原來那天她不是不愿和自己交換禮物,只是還沒畫好......

  小李瑜的手掌死死的攥著風箏的支架木桿,視若珍寶。

  道別了柴員外一家,李家六口人乘著馬車,輕裝上陣,駕馬離鄉。

  .......

  .......

  這是大離王朝乾元六十一年的秋天。

  大離國罕見的能君正勵精圖治,雄心勃勃,還在想著如何將王朝根深蒂固了數百年的國柱世家連根拔起。

  冊立至今,已是白發蒼蒼,垂垂老矣的太子曹光,瞧著穩坐大位上的父皇,仍是春秋鼎盛,心知熬不過了,正猶豫著是否要逼宮謀逆,悲呼一句這天下豈有六十年之太子乎!

  李、余、趙、劉、陳五大世家,正議論著乾元皇帝的舉動,嗤笑其挾泰山以超北海,可笑不自量,并準備商議是否要聯合諸多世家,在朝堂上與這位能君扳手腕。

  隱世的練氣宗門,仍在避世修仙,唯有三入皇宮替乾元皇帝續命的五仙觀涉足紅塵,并香火鼎盛。

  江湖里,屹立絕巔的獨夫仍舊天下無敵,萬軍易辟。

  當留名百余年的老劍神裴鈺,逐漸被人忘記,而今被稱作劍神的,唯有那個不修邊幅,愛吃紅燒肉的中年漢子。

  .......

  廟堂間帝王將相的勾心斗角,山林里練氣士的清心寡欲,江湖中大宗師的威名赫赫,都過于高遠,引人向往,以至于還沒人注意到,在大離王朝明州云山郡離陽府的某個偏僻小村子里,前幾月死了個莊稼漢。

  那個死去的莊稼漢,大兒子僥幸中了秀才,取了案首,帶著家族六口人,第一次脫離農籍,離開村子,抵達更大的世界。

  第一卷,南山隱。

  此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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