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底線
賈政忠于職守，一向不請假，但今天卻破了例，吃完早點，在工部請疾后，回到了榮國府，換了衣服之后，便去了賈母的三間小房。
和往常一樣，此時房間里賈母、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三春、林黛玉、賈寶玉以及鴛鴦、襲人、麝月、金釧等丫頭都在。賈母、賈寶玉、林黛玉、王熙鳳圍坐在一小方桌邊玩著牙牌，其余人或坐或立。
賈母玩牙牌主要是哄賈寶玉開心，或者說散心…昨天一早賈母就看出賈寶玉和林黛玉兩人都悶悶不樂，賈寶玉更是癡癡呆呆！
賈母素知襲人是個可靠的，于是悄悄喚了襲人尋問緣故，才知道是因為賈環做了首什么詩的緣故…
以賈母的學識水平，對詩什么的是沒有細膩感觸的，而近來賈母對賈環的好感一直是下滑的，特別是在賈寶玉摔玉之后——賈寶玉畢竟是她的心尖肉！因此見賈寶玉這幅樣子，心里對賈環的好感又降了幾分，實際上是降到了零點，一點好感都沒有了！
而這種事情也不好勸，又不能貶低賈環，畢竟賈環的詩在那兒，賈寶玉對詩的見識、她對詩的無知也在那兒，所以賈母只好用打牌的方法來分散賈寶玉的注意力。
王熙鳳自然懂得賈母的心思，坐在賈寶玉的身后，見賈寶玉拿了一手好牌，故意大叫了聲：“好牌，寶兄弟這局贏定了。”
而她話音剛落，站在門框處的的秋痕就叫了句：“二老爺來了！”
賈母是免了賈政的晨昏定省的，賈政也不常來賈母這里，當然主要是賈母不喜歡讓他來。眾人也知道賈政古板方正，不拘言笑，最不喜歡打牌、賭博之類的事情，因此聽了賈政的話都慌亂起來，抬桌子的抬桌子、規避的規避，肅立的肅立，即使賈母也站起來走到了炕邊，賈寶玉緊隨著，面無血色。待賈政進屋子是場面已經井然有序矣！
“孩兒參見母親。”賈政撩衣雙膝拜下。
“起來坐吧！我兒今天怎么回來的這么早？”賈母指了指身下的錦墩，心里卻巴不得賈政早些離開。
“回母親，孩兒有事向母親說。”
賈環一邊回答，一邊坐到了錦墩上，抬首間見賈寶玉緊偎著賈母…猛然間他想起了紅樓夢里的話——只知道在閨內和女孩兒廝混，還喜歡吃女孩兒嘴邊的胭脂，他心里立刻升起了一團火，但轉眼間又見賈寶玉臉色蒼白、畏畏縮縮的樣子，不知怎的又想起了紅樓夢里的另一段情節——光著頭、披著大紅猩猩的毯子在古渡邊向他道別。心頭驀然一酸…
又見林黛玉嬌嬌弱弱，一副病態，又想起他死在賈寶玉新婚之時，一股悲涼與酸楚的感覺突然間充斥著賈政的心胸，火氣再也發不出來。
而賈寶玉見賈政癡癡呆呆的看著他卻是害怕極了，不由得把身子往賈母身邊靠了靠；而賈母也替賈寶玉感到害怕，想立刻把賈政趕走，于是一邊拍了拍賈寶玉的手背，一邊問道：“我兒何事？”
賈母的話把賈政從悲情中拉了回來…如何向賈母敘說讓賈環掌家一事，他也有了腹稿，‘咳咳’，清了清嗓子，賈政回道：“回母親，齊家、治國、理天下此乃士子路也，又云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庶子賈環雖然學優，但是人情世事卻很欠缺，所以孩兒想讓他暫為掌家，以茲磨礪。”
眾人都沒想到賈政居然是賈環來掌家，這是要賈環走到臺前…
王夫人聽了，她就覺得心‘咕咚’了一聲，一下子提到了喉嚨眼，腦里傳來一陣眩暈的感覺；而在臘梅屏風后面王熙鳳頓時螓首一抬，張目結舌，一顆玲瓏心更是‘砰砰砰’的亂跳——她可只是代為賈政掌家！三春也在屏風后，也沒想到賈政會這么說，聽了都不由得微微一愣，感覺有些不可思議；而此時雖然與眾丫鬟關系不大，但也感覺出榮國府要翻天了，心里都是猛然一驚。
一時間小廳里針落可聞…在王夫人的背后，趙姨娘欣喜的已經忘言。
而對于賈母來說，嫡庶之別是刻入骨髓的，賈環再優秀也只能在賈寶玉的背后，這完全觸及了她的底線！以前對賈環有好感是倒還罷了，但現在賈環步步登高，完全掩飾了賈寶玉作為嫡子的光芒，又把賈寶玉弄得恍恍惚惚，她心里正對賈環有氣。
因此聽了賈政的話，短暫的懵圈之后，賈母恢復了往昔掌家時的犀利，她把鳳首拐杖猛然一抬，指著賈政就罵道：“你這說的是什么混賬話，這天下有讓庶子掌家的道理嗎！你看看哪家子是庶子掌家的，你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做了這么多年的官，讀哪去了！做哪去了！長幼有別，嫡庶有別、尊卑有別的道理你還不懂，以后這事你休要再提，只要我不死…”
說話之間，賈母氣的拐杖抖成了一團花…賈政之人是極為孝順的，已經到達了愚孝的程度，紅樓夢里也有例子，比如以他方正古板的性格，在為賈母慶壽時，為博得賈母歡心，居然給賈母講了個笑話，開口是從前有個人，很怕婆子…當然眾人都沒有笑，只是驚訝賈政為講這樣的笑話，場面很尷尬。
所以賈政見賈母盛怒，立刻惶恐的站了起來，‘噗通’一聲跪在賈母面前，誠惶誠恐的說道：“孩兒知錯，請母親不要生氣，要打要罰，孩兒隨母親便是。”
見賈政改變態度，賈母怒氣稍斂，但也只是稍微收斂了一點，她‘哼’了一聲，沒讓賈政起來，而是把鳳首拐杖往趙姨娘處狠狠一指，繼續罵道：“黑了心的娼婦，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什么，我告訴你，別想挑撥我兒從寶玉手里奪家產，我告訴你你給我死了這條心，你還不給我滾出去！”
趙姨娘一心給賈環謀奪家產倒是真的，但這事她倒是真沒參與，因此面對賈母這突來的火氣，趙姨娘完全愣了。
“還不給我滾！”賈母又厲喝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