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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6 道歉

  當夜自省大會黃事員是灰溜溜地退場的,從那以后,自省大會重新變成了全團故事大會。

  就在那兩夜發生的事情,仿佛就是故事大會中間的一次插曲,一次滑稽的插曲罷了。

  至于黃事員,從那晚的自省大會結束之后,就和變了個人似的,整日里開始對團里的干部們笑臉相迎起來。

  就連團長韓烽,黃事員也可以一口一個“老韓”,叫的如同當初那般親切。

  戰士們私下里無不在心底嘀咕:這可真是個笑里藏刀的老狐貍,一點也不要臉皮了。

  但不管怎么說,黃事員能夠老實安分下來,這對于新三團可是好事兒。

  兩周過去,相安無事之后,就連政委徐梓琳也對黃事員少了許多提防,韓烽更是早就把重心轉移到了對周圍一帶抗戰形勢的研究中去。

  直到第三周的時候,忽然從總部派來了一支隊伍,約摸一個排的人數,自稱是調查組專門兒派遣來的保衛隊。

  這下子,原本貌似老實本分的黃事員的目的昭然若揭。

  黃世成當然不是傻子,從自省大會結束之后,他就深刻地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新三團與他遇到過的以往的任何一支部隊都決然不同,這里的戰士或多或少身上都帶著股瘋勁兒,難怪外界言傳,這是瘋三團,瘋子團。

  否則,以他黃世成的身份,居然連一個最普通的士兵都難以號令得動的呢?

  這新三團的凝聚力太強了,戰士們對于團長韓烽的擁戴遠遠超過黃世成的想像。

  他意識到這是一塊兒鐵板,想要從這塊兒鐵板的內部使其崩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特別是手頭還沒有兵,槍桿子里出政權,這是永恒的真理。

  所以黃世成直接向調查組求助,至于這段時間,他全當是在蟄伏,在等,等待著屬于自己的槍桿子的到來。

  他可不想自省大會那晚的情形再上演一次,堂堂事員,原居然淪落為跳梁小丑。

  至于這段時間,他親眼目睹的新三團戰士們訓練的與眾不同之處,和即使沒有開戰,也能深深體會出的那股強悍的戰斗力。

  黃世成則是不以為然,他向來瞧不起這些打了勝仗便自以為是的將領。

  他記得有一個名人說過,戰爭的最終目的,絕不在于你取得了多少戰功,多少勝利,而在于你最終勝利的取得了一個怎樣的政權。

  政治目的的最終達成,永遠凌駕在無數場勝利的戰爭之上。

  那晚的自省大會,黃事員同樣決定不再予以追究,從調查組那邊傳來的情報,關于韓烽的一切資料情報部早就已經了解過。

  父親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從小在村子里長大,直到參軍,根底清白,沒有任何問題。

  黃事員想到自己那晚無理取鬧的攻訐,確實有些心虛,畢竟是本持著不算純良的目的,自然把這一章揭過。

  這段時間他黃世成更是以各種笑臉相迎,便是想要消除韓烽等人在這件事情上對自己的芥蒂。

  可是他黃世成對韓烽的針對,至此就會結束了嗎?

  癡心妄想。

  就在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情況下,第三周的時候,黃世成終于又開始鬧幺蛾子了。

  這天,韓烽將團里的干部們聚集在團部召開一個軍事分析會議,黃世成作為事員,韓烽自然沒有拒絕他參與會議的權力。

  會議上,韓烽表達的意思非常明確,“日前,我們的抗戰形勢雖然有所好轉,岳南根椐地也趨于穩定,但是從最近老黑他們偵查回來的情報來看,日軍接下來指定會有大動作。

  根椐地還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咱們去做,防衛是重點,這段時期咱們必須得著重調整,在防御工作構建完畢之前,暫時不能主動出擊,所以日前的軍事工作仍舊以防御為主,盡量避戰。

  警戒工作必須做到位,這一點老孫親自負責。

  都記住,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擅自出擊。”

  “是。”

  將領們應道。

  本以為叮囑到了這里就已經結束,韓烽正準備帶著一眾將領們仔細的分析一下日軍有可能采取的進一步行動。

  原本一直作為看客,一言不發的黃世成突然開口。

  “老韓,你這樣的主張恐怕與總部指戰精神不符吧?”

  眾人一怔,韓烽平靜道:“這話什么意思?老黃你有話直說就是。”

  黃世成道:“我不贊同你對當前形勢的分析,咱們新三團現在兵強馬壯,大豐收又剛剛結束,戰士們這段時間更是在堅持訓練,求戰情緒正是高漲的時候,若是開戰,一定可以取勝,這個時候不進一步擴大戰果,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這些年關于咱們八路軍游而不擊的謠言還少嗎?

  我看就是某些隊伍造成的,一顆老鼠屎總能壞了一鍋湯,這是退縮,是避戰,是害怕犧牲的利己主義。

  我黃世成堅決不同意,我主張主動出擊,擴大根據地地盤,將更多水深火熱的百姓從敵占區解救出來。”

  “這…”

  戰士們一時之間無人開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這一次黃世成倒是底氣十足了,調查組來的保衛排排長和幾個戰士就在他身后站著。

  這保衛排排長叫吳立,上過幾次戰場,可惜沒有殺過一個鬼子,他早也聽說過瘋三團和韓瘋子的大名。

  說實話,吳立也不清楚此刻觀點剛好矛盾的韓團長和黃世成兩人,他應該相信誰的判斷。

  但是從骨子里講,吳立覺得自己能夠帶兵到新三團來,自然更傾向于戰斗一場。

  他大概還沒有弄明白調查組將他派到新三團,派到黃世成身邊,究竟是什么目的。

  吳立就在黃世成身邊靜靜地站著,他用炯炯的目光望著自己一直崇拜的對象韓烽。

  會議室一時肅靜極了。

  直到那叫囂的聲音將這沉默打破,“韓團長,沉默并不能解決一切,解釋一下吧,我還是那句話,我絕不主張避戰和退縮。”

  “老韓”到“韓團長”之間的轉換,對于黃世成這樣的人來說,似乎只是家常便飯,他問的更是直接,大有一種質疑的意思。

  所有的目光匯聚在了韓烽依舊平靜的臉上。

  韓烽淡笑道:“老黃,你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

  黃世成一怔,自己是事員,這身份有什么問題嗎?

  韓烽接著道:“既然你知道自己是事員,就應該牢記自己的身份,站好自己的位置,據我所知,事員可沒有指揮軍事的權力吧?”

  黃世成啞然,韓烽繼續:“我是新三團團長,新三團的最高軍事指揮官,團里的一切軍事行動和事物由我最終說了算,你既然只是一個事員,我希望你能夠牢記自己的身份,別再做出什么出格的越權行為。”

  “你…”

  黃世成臉色難看,他一直將韓烽當成好脾氣了,畢竟這么久以來韓烽還從來沒有這般撕破臉皮地和他說過話。

  韓烽的目光一時銳利的可怕,仿佛直接插在了黃世成的心底。

  韓烽忽然直起身來,三兩步朝著黃世成走去,銳利的目光并沒有偏移黃世成半分,黃世成被這股目光盯著,仿佛在面對一頭兇獸,他的心底一驚,強裝鎮定地坐著。

  這樣的目光太攝人了,不說是黃世成,就是黃世成身旁的吳立被這目光的余光掃到,便連忙低下頭去。

  吳立記得自己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從無數次戰斗中存活下來的百戰老兵的眼神,可都不如眼前這道目光來得犀利,來得可怖。

  這道目光更像是用敵人的鮮血浸泡出來的,便是淡然地望上一眼,已經叫人心驚膽戰了。

  吳立聽說過傳言,死在韓瘋子手上的鬼子到底有多少個,沒有人知道具體的數字,數量肯定很驚人就對了。

  韓烽走到離了黃世成兩步的距離站定,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黃世成的話像是全部卡在了嗓子眼兒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垂下目光,并不敢與韓烽直視,他多么想用余光向自己身旁的保衛排排長吳立求助,卻又礙于自己的面子,強裝鎮定,并不愿意服輸。

  韓烽終于開口了,十分的平靜,一字一頓的話語卻在這死寂的屋子里悄然傳開:

  “黃事員,你知道對于我們這樣的軍人來說,最大的侮辱是什么?”

  黃世成愕然,沒有想到韓烽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他搖了搖頭,無話可說。

  韓烽道:“是詆毀,是污蔑。退縮?避戰?怕死?

  若是軍人都怕死,就不會有你這樣的自鳴得意者,在我們的背后趾高氣揚,完全不為自己的話語負任何責任地詆毀了。

  孫德勝,咱們的黃事員說咱們避戰,你給黃事員解釋解釋,咱們是如何避戰的?”

  “是!”

  孫德勝是個大嗓門,話語剛勁有力,在整個會議室震蕩,“別的部隊我孫德勝不知道,攻打洪洞縣城的時候,我三營沖在最前面,半個時辰,僅僅半個時辰啊,我三營就陣亡了300多戰士。

  他媽的,老子也不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手底下的弟兄去送死,那也是活鮮鮮的命吖,可是老子清楚,縣城里有多少百姓等著我們去救呢!

  打仗,殺鬼子,軍人不沖在前面,誰沖在前面?難道讓老百姓給咱們擋子彈嗎?

  老子早就想好了,每一次打仗的時候就想好了,管他娘那么多的,我們這些軍人都死完了,以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說就是了。

  鬼子的機槍陣地爆發的時候,老子沒有選擇,只能拿兄弟們的命去填,我抱著捆炸藥準備沖上去,被幾個戰士給拖了回去。

  兄弟們說了,營長,就是死,你也得最后一個死,全營的弟兄都指望著你指揮呢!

  那老子還有啥話說呢?

  機槍陣地被炸毀的時候,我那幾個兄弟一起被炸成了碎片,遺體都找不回來了,老子心里想哭,想流血,可是,老子得想著活著的人啊!

  我只能硬起心腸,繼續攻擊,就這么著,洪洞縣才被我們打了下來。”

  會議室里更加的安靜了,只有孫德勝這位真正的鐵血軍人繼續用自己的血和淚敘說:

  “我孫德勝是個粗人,不明白事員說的避戰是什么意思,可老子不管他是誰,媽的,只要敢說我三營怕死,老子第一個就饒不了他,老子可以拍著胸脯告訴他,你可以去我們三營打聽打聽,大小戰斗,我三營的戰士從來只有死在沖鋒的路上。

  怕死?真正的軍人就沒有一個是怕死的!”

  吳立渾身顫抖著,是因為激動,是因為敬佩。

  這一刻,雖然他明知道自己是應該站在黃世成這邊,卻還是覺得黃世成之前的話說的太過分了。

  整個三晉誰不知道瘋三團是一支多么能打的隊伍。

  就連臨汾一帶,聽說都是先斬后奏,只用了兩天一夜就全部攻打下來。

  這樣一支驍勇善戰的鐵血隊伍,會避戰?會怕死?

  黃世成這樣的誣蔑也未免太站不住腳了。

  韓烽的嘴角掛著嘲諷,“黃事員,你若還是覺得我新三團是一支怕死的隊伍,是一支避戰的隊伍,我可以再讓其他人繼續和你說說。”

  黃世成哪里還敢,連忙搖頭,他早已經被孫德勝這鐵血的氣魄嚇到了,他方才毫不懷疑,這要是在戰場之上,自己是孫德勝的敵人,早已經被對方砍下了頭顱。

  “不…不用了,我收回自己剛才的話。”

  韓烽冷笑:“覆水難收,你黃世成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對自己說出去的話難道就不用負一點責任嗎?你可以侮辱我韓烽,但是,想侮辱我的兵?

  癡心妄想,你欠我的兵一個道歉,現在,立刻,馬上!”

  “對不起各位同志們!是我黃世成小人,是我黃世成說錯了話,對不起大家。”黃世成兩腿稍軟,連忙道歉,只是任憑他如何的不要老臉,這一刻,臉色也難看的可怕。

  望著低頭道歉認錯的黃事員,干部們的心底涌起一股強烈的熱血與自豪。

  一切都是值得的,軍人的榮耀與付出,永遠也不允許他人詆毀。

  今天,團長韓烽又給大家上了一課。

  “所以,黃事員,你對我今日會議上的軍事安排,可還有什么意見?”

  一股強烈的屈辱感油然而生,黃世成咬著牙搖了搖頭,“沒有意見,軍事行動上,一切由韓團長說了算。”

  說完這些話,黃世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團部,吳立等人愣了一下,向韓烽告了一聲抱歉,才連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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