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瞬間壓抑到了極點。
副官已經全身緊繃,右手習慣性地向著自己的褲腰摸去,只是在第一時間被和尚虎目圓瞪的目光盯住之后,便又訕訕地將手挪開。
楚云飛的目光沉冷,他的心底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卻只是感慨,李云龍啊李云龍,念在心心相惜一場,機會我已經留給你了,就看你二人能不能把握住了。
屋子里一時之間落針可聞,直到李云龍吧唧嘴的聲音將這沉默徹底打破。
他似乎和嘴巴里咀嚼著的雞骨頭較上了勁兒,也不知道他這位堂堂大團長是怎么想的,吃雞居然連口骨頭都舍不得吐,牙齒和雞骨頭打架,嘎嘎啪啪的聲響在整個屋子里回蕩。
“楚兄,實在對不住了,我這吃雞不吐骨頭是老習慣了,你瞅瞅,到了你這兒還是改不了這臭毛病。
你說人家楚兄差你這一口雞骨頭嗎?”
李云龍說著,似乎醉意上頭,身子已經有些搖搖晃晃起來:“哎呀,壞了壞了,這次是真的有些喝醉了,楚兄,你剛才說什么來著?師長,副師長,團長?我這腦袋暈的,現在連這仨到底誰大都搞不清楚了。
楚兄啊,天色不早啦,我那政委還等著我把你這好酒好菜打包帶回去呢,我看今天咱們就喝到這兒吧!以后機會還多著嘞!”
凝重的氛圍被打破,楚云飛又恢復到先前一派紳士的模樣。
“云龍兄說笑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的酒量兄弟我還不清楚,來,時間尚早,咱們再暢飲幾杯。”
和尚頗有眼力見兒,湊過來道:“團長,政委交代俺看著你,你可不能喝醉了,不然回去俺沒法兒跟政委交代。”
和尚這話落下,李云龍便看到楚云飛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貌似帶著幾分醉意罵道:“魏大勇,老子問你,在這獨立團是老子是團長,還是你是團長?”
和尚一怔,挺直了胸膛回答道:“獨立團,李云龍是團長。”
“大點聲兒。”
“報告團長,獨立團團長是李云龍。”
“嘿嘿,這就對了,讓楚兄見笑,我不如你楚兄治軍嚴明呀,你看看,這底下腦袋還點著戒疤的和尚,都敢跟老子犟嘴了。
這兔崽子,人家楚兄好不容易請咱老李喝頓酒,咱老李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兒嗎?
當然不能,只是楚兄啊,話說回來,我是真喝的差不多了,要是再喝下去可就走不動道兒了,到時候就只能在你這兒湊合湊合了。”
楚云飛道:“云龍兄不必擔憂,我這3、5、8團雖然不大,給云龍兄和韓老弟提供一個睡覺的地方還是綽綽有余的。”
李云龍卻連忙搖頭,嘿嘿笑道:“不能啊!楚兄你不知道,我這人兒一身的毛病,遠的不說,就是喝醉酒之后,睡覺也不老實,搞不好半夜再鉆到你楚兄的被窩兒,那可就鬧了笑話了。”
楚云飛道:“你我兄弟,古代就有兄弟之間同寢同宿,就是睡在一個被窩,又有何妨?”
啪啪啪啪——
韓烽鼓起了掌,稱贊道:“別人都說老團長跟3、5、8團團長楚云飛關系鐵,好的都快穿一條褲子了,本來我還不相信,今兒個一見算是徹底的信了。
楚兄是真心對老團長好啊,你是不知道,我們老團長睡覺有一個毛病,那呼嚕聲就和打雷差不多。
楚兄卻愿意和老團長鉆一個被窩,就憑這份情誼,人都得羨慕。”
哈哈哈——
李云龍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那張老臉都快貼到了楚云飛的臉上,滿口的酒氣熏的楚云飛旁邊的副官都皺眉不已,楚云飛卻仍舊淡笑著,不動如山。
“三愣子這小子說的一點兒沒錯,當年跟老子一個班的戰士,起初睡覺的時候都受不了老子的呼嚕聲,可是后來等習慣了,你們猜猜怎么著?
嘿嘿,老子只要睡覺不打呼嚕,他們一個個都睡不著了。
有一次老子睡的正香,結果敵人來偷襲,幾發炮彈直接將全營的戰士都驚醒了,戰士們都沖出去和敵人戰斗,只有我那個班集體睡得真香,為啥呢?
嘿嘿,全班的老戰友還以為是老子在打呼嚕呢!”
哼哼…
和尚緊繃著嘴巴,卻還是從鼻子里笑出了豬聲。
副官被李云龍當年的趣事吸引,也來了興趣,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啊,我的那幫老戰友們沒有醒,老子卻被這炮彈的聲音給驚醒了…”
韓烽笑著接話,“我聽說過這段兒,后來老團長一醒,抄著槍就沖了出去,結果讓人驚奇的是,老團長這一走,嘿,其他的戰士立馬也全都醒了過來。
也啥?
因為老團長不打呼嚕了。”
短暫的愕然之后,屋子里的眾人皆是忍俊不禁。
李云龍在大笑中起身,“三愣子,咱們這飯也吃好了,酒也喝好了,楚兄啊,把東西打包打包我們拿上,差不多就該向老兄你告別了。”
楚云飛輕笑:“楚某殷勤挽留,難道楚兄和韓老弟就不愿意賣楚某個面子,就在這兒留宿一晚嗎?”
李云龍臉色輕變:“楚兄,這可使不得,你是不知道,我們八路軍啊,不像你們晉綏軍,規矩多著嘞,老子要是一晚上不回去,我那政委八成兒還以為老子逛瑤子去了,再捅到總部去,搞不好挨處分不說,還得給司令員去喂馬背鍋。”
韓烽同樣道:“楚兄,今天時間確實是不早了,我和老團長不能再耽擱了,我們八路軍是有明確規定的,團長絕不能無緣無故離開團部。”
“可我要是硬留兩位呢?”楚云飛驟然說出現說出的話語,令氣氛頓時一緊,原本已經快要消失的壓抑,再一次抵達頂峰。
哈哈哈哈——
李云龍大笑道:“楚兄是個熱心腸啊,但是今兒個的確太晚了,兄弟我是不能再留了。
要不這天一黑,走到路上小鬼兒多,我這兒為了對付小鬼做的點兒準備,就該派上用場了。”
李云龍說著,將大衣順勢敞開,好家火,整個屋子里霎時間悄然無聲,所有人都被驚呆了,原來這不要命的家伙,竟是在自己的肚皮上里三層外三層兒地纏著幾圈子炸藥呢!
看這家伙剛才吃飯的模樣,靈活自如,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隨著李云龍將肚皮上的炸藥敞開,李云龍身后的和尚也一把扯開衣服,露出一肚皮的炸藥。
和尚也就是沒有頭發,否則此刻定然是怒發沖冠,他沖著周圍驟然潮水一般傾瀉出來,蠢蠢欲動的晉綏軍士兵們喝道:“不怕死的就給老子動一個試試!”
這般膽色,當時就震懾眾人,一眾晉綏軍士兵竟是目露膽怯,再不敢輕舉妄動。
楚云飛在心底長嘆,今天這事兒是難為了,誰能想到,這幾個不要命的家伙來吃一頓飯,居然還在身上綁滿了炸藥呢?
“楚兄,讓你見笑了,實在是在一路上不太平,兄弟也只好做點兒準備,咱過來喝酒,總不能再讓楚兄擔心不是。”
李云龍一面說著話,左手卻始終落在導火環上,片刻也不撒開。
楚云飛輕笑著搖了搖頭,他在心里感慨,他早該想到的,像李云龍這樣滑頭的家伙,再加上韓烽這樣強悍的虎將,既然敢赴他這場鴻門宴,又怎么會沒點底氣呢?
可是就憑這點兒底氣,也未免太不把他楚某人放在眼里了吧?
楚云飛冷笑,“云龍兄,你這是做什么,來我這兒吃頓飯,還用得著這么大動干戈,這豈不是讓兄弟寒心啊!”
此時的局勢楚云飛分析的非常透徹,盡管李云龍和和尚二人身上滿綁著著炸藥,但四人仍舊處在團團圍困之中。
這炸藥注定了今天不可能炸響,現在局勢雖然已經明朗,但決計還沒有到最終那一步。
雙方就算是撕破臉,誰也不愿意第一個動手。
李云龍此時此刻也不過是給楚云飛一個臺階下,讓他楚云飛也可以對自己的長官有個交代罷了。
只要他楚云飛愿意,在這種環境下,李云龍就是想要魚死網破,也沒有那么容易。
“韓老弟,云龍兄已經讓我心寒,你該不會也在肚子上綁了炸藥吧?”
一臉從容的韓烽笑道:“那倒沒有,我不如老團長的飯量,這要是肚子上再捆上兩圈炸藥,可就吃不上幾口飯了,那豈不是白白的浪費了楚兄這一桌子的美食。”
段鵬和韓烽掀開衣服,肚子上果然空空如也。
一眾晉綏軍下意識的稍微松了口氣。
李云龍則是在一旁疑惑,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三愣子這小子怎么還不見底牌?
他可是知道自己此刻就是在賭,倘若楚云飛無心殺自己一行還好,若是鐵了心了,別說是這兩肚子的炸藥,就是再多上幾肚子也是白搭。
韓烽終于開口,“楚兄,我大概有一樣東西落在你這兒了,還希望你能還給我。”
楚云飛一愣,“什么東西?”
“倒是也沒什么,一把勃朗寧而已,就是帶在身邊久了,用的比較習慣。”
然而這話說完,李云龍卻發現一直從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楚云飛臉色驟變,盡管他的神情恢復得很快,卻還是盡數落在了李云龍的眼里。
楚云飛緩緩點頭,“孫銘上尉,把那把勃朗寧拿出來,還給韓團長。”
“是。”
李云龍則是看的云里霧里,怎么這三愣子的勃朗寧手槍跑到了人家楚云飛的地盤兒了?
片刻之后,孫銘將勃朗寧遞還給韓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韓團長好本事,韓瘋子的大名果然名不虛傳。”
李云龍這時也注意到,原本在楚云飛目光里凝聚起的殺機,悄然之間變淡,最終徹底消失不見。
李云龍也在心底松了口氣,笑著走了兩步,將楚云飛的手臂親切地摟在自己懷里,“楚兄,這回去的路遠,還希望兄弟你送我一程。”
楚云飛點了點頭,事已至此,他用眼色示意左右退下,索性笑道:“好,古人送君千里,楚某今日便效仿先賢,不說送上千里,送上個兩里地還是沒有問題的。”
就這樣,韓烽四人和楚云飛一道,漸行漸遠,身后的晉綏軍不近不遠的吊著,一直到山的盡頭,兩方人馬才徹底告辭。
好一場鴻門宴就此結束,佳話流傳,作為主人公的韓烽和李云龍則是全身而退,一時之間,威名更加遠播。
臨了,李云龍也沒忘了安排人把那一桌子好酒好菜給打包兒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