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光線昏暗。
托辭感染風寒,臥床在家的村長面色紅潤負手站在桌前,手持猩紅毛筆,看著桌上一副惟妙惟肖的清河村地圖似在斟酌。
地圖上,兩百來戶人家的位置,姓氏,標注得一清二楚。
仔細觀察,可見整個村子每家每戶的房屋都被一條黑線相連,縱橫交織,繪成一副渾然天成的圖畫。
這畫,模糊可見,是一個盤膝打坐,手托玄丹之人。
而那丹,正是村長家所處位置。
“莫要怪我…”
村長嘆了口氣,毛筆揮出。
這一次,足足有十來戶人家被打上了紅叉。
“嘻嘻嘻——”
童稚笑聲回蕩屋內,陰風陣陣,吹得帷幕飄飄蕩蕩。
天空,似乎更陰沉了。
剛到家門口的江無夜心頭突然發毛,不由打了個哆嗦,目光看向身后,清清冷冷,毫無異常。
“這破地方,越來越邪門了,弄得老子神經兮兮的,再不跑路,恐怕還沒死就先瘋了。”
搖搖頭,江無夜走進屋中,找了一個大麻袋,小包袱,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
裝上兩套換洗衣物,其他的就是冬季前儲存的野味臘肉,塞滿后,他像做賊似的扛在肩膀上,輕手輕腳的走向桃園。
既然要跑路,出于心里安慰,自然要選與山神廟相反的反向,不巧,他家的位置處在村尾。
一東一西,剛好符合。
園內,昨夜肆虐的狼藉歷歷在目。
眼睛下意識看向那顆生根石,血跡未被陰雨洗刷,依舊清晰可見。
或許…
算了,逞什么能啊!
搖搖頭,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甩出去,江無夜來到土墻邊,一腳將年久失修的土墻踹倒。
園外,是條土路,兩側荒草萋萋,寒露密布,越過土路,往前十來米,就是一片白色世界。
唰啦唰啦…
褲腿與草葉摩擦,很快就被露水打透。
回首。
最后看了眼陰云密布下籠罩在細雨霏霏中,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清河村。
“呼…再見!”
吐出一口濁氣。
江無夜氣血沸騰,熱量散發,渾身濕氣化為煙霧繚繞,保持著身體干燥,也是為了隨時能進入戰斗狀態,便大踏步邁入濃霧之中。
窸窸窣窣…
耳邊,死寂一片,只有偶爾的不知何處響起的蟲豸爬動聲。
眼前,白茫茫一片,繚繞翻騰,似真似幻。
恍如隔世的感覺油然而生。
吱呀呀——
踩踏著厚厚一層枯枝敗葉,江無夜行進在老林中,精神緊繃,時刻注意著周圍動靜。
這個白色世界,對他來說,太過于陌生。
又有那天血淋淋的先例,和一系列耳濡目染而來的禁忌,由不得他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嘩啦啦——
上方,傳來一陣穿林打葉的聲音,急促的落雨聲響了一陣,似有寒風刮過。
江無夜下意識抬頭,只見一棵棵古木粗壯的主干,再往上,卻是籠罩在氤氳白霧中,看不真切。
滴答滴答…
行進百來米,水珠落地的聲音突然響起。
沒起風啊?
江無夜氣血運行微微停滯,探出手心,半分鐘過去,不見雨珠落掌。
回頭,只見白茫茫一片,沒有任何異常。
皺了皺眉,江無夜沒有停留,繼續向前走去。
“你想逃!!!”
猛的,尖利刺耳的聲音打破死寂,回蕩山林上空,短暫而又急促。
“誰?!”
轟——
氣血猛的沸騰,周圍濃重的霧氣都蒸干了一大片,江無夜肌肉緊繃環視四面八方,卻見不到任何身影。
“狗東西,給老子滾出來!”
他現在對這種玩嚇人把戲的雜碎是越發的煩了。
不和你真刀真槍干,偏偏喜歡先嚇你嚇得夠嗆,才竄出來要命。
殊不知…這些老套路在江無夜看來拙劣得像前世的辣雞流量電影似的。
沒有回答。
剛剛的詭異聲音似乎只是一個幻覺。
“別讓老子逮住,不然打死你!”
咬了咬牙,江無夜罵了一聲,加快速度,飛快穿行林中,心中的忌憚卻是少了幾分。
因為,他敢肯定,剛剛的東西絕不是那個“山神”,不然,就不是先嚇那么簡單了。
奔行半分鐘后,他卻再次停住了腳步。
前方,蹲著個背對著他的小女孩。
嚶嚶哭泣。
“爹…娘…嗚嗚,你們不要芳芳了嗎…”
芳芳?
江無夜心頭一跳,想到昨日救下的那個小女孩。
只是,他明明記得其已被村中親戚暫時收養,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還是說…
心中有了猜測,江無夜沒有繼續向前,更沒有出聲打招呼。
他倒要看看,沒人理會,這詭東西又能玩什么把戲。
啪嗒——啪嗒——
小女孩繼續旁若無人,嚶嚶嚶的哭泣著,持續了幾分鐘后,兩道腳步聲響起。
正主來了嗎?
江無夜壓抑著狂躁的氣血,瞇眼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下一刻,饒是號稱老油條的江無夜都嚇了一跳,臉都有些泛白。
只見,氤氳霧氣中。
先是出現了一雙滲著黑血的大紅鴛鴦繡花鞋。
隨后,又是一雙白底云紋的男式布鞋。
再往上…
干癟的褲管,扁平的衣服,其內空無一物。
兩套衣服,就這么詭異出現,歪歪扭扭,扭扭曲曲,一步一步,走到蹲在地上的小女孩身旁。
“芳芳不哭…爹爹娘親,來接你了…”
“娘…嗚嗚。”
兩套衣服,一個小女孩,就這么背對江無夜,抱在一起,上演了闔家團圓,哭個不停。
“娘,芳芳想無夜哥哥,為什么不和我們一起走呢?”
過了一會,小女孩發出了疑問。
兩套衣服沒了動靜,稍稍平靜后,“他就在這啊,芳芳不要哭,笑的開心點,你無夜哥哥就會和我們一起走了。”
“嘻嘻嘻——”
鋸木頭似的難聽笑聲中,小女孩轉過了頭。
只見——
密密麻麻,翻滾糾纏在一起的蛇蟲鼠蟻組成的面容,勾勒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兩套衣服同時出聲:“小夜,你看芳芳笑的…”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
江無夜沒影了。
依稀可見霧氣中一個扛著麻袋的身影越跑越遠。
“你娘的,一家子神經病!”
江無夜扛著東西,兩腿倒騰得飛快,口中罵罵咧咧:“死了還不安生,當初就該嘎巴一下把那小賤人掐死的,真的是死有余辜。”
當然,后面的純屬氣話。
至于為什么撒丫子開溜。
廢話,又不是拍電影。
非得把人戲份給足再走?
噠、噠、噠…
不一會,江無夜就躥上了一條土路,帶著一路飛濺的泥水,完全沒有回頭的意思。
前方,兩棵大樹交叉頭頂,霧中若隱若現。
江無夜下意識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腳步慢了半拍。
啪——
重物墜落又被死死勒住的聲音。
抬頭——
映入眼簾的是兩只獸皮靴,再往上,披散的頭發,黑漆漆的雙眼空洞注視。
“小夜,你是也來打獵嗎?叔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你幫幫叔啊…”
沙啞陰沉的聲音中透著深深的迷茫。
江無夜長出一口氣,閉眼,睜開,眸子中浮現猩紅。
啪嗒——
麻袋扔到一旁。
森寒磨牙聲音響起:
“不給活路走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