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談完了,”阿瑪貝爾總管的表情變得輕松了起來,“接下來就是私事時間了。”
“反正來都來了,不如一次多處理點事…是吧。”
男研究員調笑道:“我猜您要問的,是關于孩子的事。”
“你猜的不多,艾倫。”
阿瑪貝爾皺著眉頭,認真問詢道:“我聽說你家孩子今年考進了雅翁教會?”
“是啊。”
名為艾倫的男研究員語氣平淡,但表情中卻帶著明顯的驕傲:“綜合考評82分,三年內可能就能晉升主教。”
“你孩子今年才十八吧?”
“十九了,上個月剛過了生日。”
“那還真是恭喜你了…”
阿瑪貝爾猶豫了一下,詢問道:“你孩子是曦暉出身吧?曦暉美術學院的老師教學質量怎樣,收費高不高?
“我家孩子明年也差不多要入學了。她只對音樂和美術感興趣,也有聯覺天賦。我看她‘色彩’要素的天生深度有30多,去當個畫家倒也不錯。”
“曦暉啊,怎么說呢…”
艾倫思索了一下,嚴謹的答道:“曦暉學院是更注重努力的方向。即使在帝國所有有開設基礎班、加強班的一體化美術學院中,當年由奈杰爾大師親自開設的曦暉學院也是要求最為嚴苛的。
“嚴苛到學院導師們的批評,可能會‘接近雅翁’的水品——全都是批評,幾乎沒有鼓勵。”
“…雖然我認為這樣可能會損傷學生的自信心,但這也算是一種教學思路。只要老師們的批評足夠公正的話,這反而有利于他們建立起一個足夠堅實的審美體系。”
阿瑪貝爾總管眉頭緊皺:“但這樣的話,真的不會有孩子心態崩了嗎?”
“肯定有的。”
艾倫非常確定的說道:“因為曦暉學院從最開始,就不是給‘還有退路’的孩子們準備的。除了必要的常識和技術,剩下就是大量的練習單,每天高強度繪畫超過八個小時…當然,營養和休息都是很充足的,不會傷到身體。
“而老師的專業性,也不用擔心。一百多年來,曦暉學院的執教老師,都是紙姬教會的主教和樞機主教來擔任。
“當年奈杰爾大人雖然最后還是沒當了紙姬的教宗,但他晚年親傳的四位學生中,出了兩位紙姬的教宗、一位紙姬的樞機、一位雅翁的教宗。至今為止,紙姬教會還秉承著他老人家的理念:
“——‘理性與科學,是文明之冠上最為璀璨的寶石,而藝術之火則帶來了最為璀璨的曦光。正因有了藝術,人們才能看清自古以來的文明留下了多么偉大的痕跡。’
“‘而藝術之火,自古以來代代相傳…正因如此,這曦光永不暗淡。藝術之火同樣也能溫暖他人,我們絕不做冰冷的藝術、而要用我們的熱血、汗水、淚水來澆筑如火的藝術、培養如火的藝術人。’”
“聽起來蠻不錯的嘛。”
阿瑪貝爾總管聞言,連連點頭:“雖然我對藝術這方面不太懂…但好像還挺靠譜的。”
“因為當年的奈杰爾大師,他的天賦并不出眾,也沒有接受過非常好非常專業的教育,那個時代繪畫并不算是正當行業,他是在兼職的情況下練習的…但最終卻教出了四代名畫師。
“不僅教導繪畫技術,同時更教會了他們如何做人、如何做學問、如何提高自己。他的四個學生,每一位都是一派祖師,他們的性格和能力有所差異,但每個人的品格都能夠被人尊敬的稱呼一聲大師。
“我覺得,做人這方面也是有必要學習的。”
艾倫說到這里,想了想補充道:“而且…您剛剛不是問我,他們收費如何嗎?
“那我可以告訴您,他們不收費。”
“不收費?”
阿瑪貝爾有些詫異,并且很快意識到了一點:“那樣的話,學生們能重視起這些知識嗎?”
“因為情況是這樣的——學費本身是很昂貴的,但是并不需要在入學前交。然后,導師們給這些學生教導繪畫的時候,布置的作業本身也不是廢紙。
“在批評完他們犯下的錯誤后,他們會使用紙姬教會的神術,判斷孩子們用了多少心、盡了多少力,再加上他們的思路和想法的加分…用一個相比較那些廢紙來說,昂貴了許多許多倍的價格,買下他們的這些畫。這些錢足夠彌補學費,甚至還可以補貼他們不少錢。
“雖然在技術上值得批評,但在態度上值得鼓勵——我想他們大概是這么個意思。”
“這是很好的啊。”
阿瑪貝爾贊揚道:“如果只是嚴厲的批評,可能就會讓他們養成過于功利的觀念——也就是認為,凡是不夠好的畫都是垃圾。他們如果不重視自己的作品,自然也不會重視其他人的作品。
“這其實是在鼓勵他們‘藝術上的優勝劣汰’。這自然談不上什么‘溫情之光’。但如果以他們的用心程度購入這些畫作,還可以讓這些孩子們意識到,每一幅畫都是有價值的…”
“對,我也是這么想的。”
艾倫連連點頭:“因為‘藝術家的心意不能被糟蹋、更不應該被輕視,那是夢的結晶、心頭的血、稚童的熱淚’。我家孩子是這么對我說的。
“我聽說,很久以前這件事是讓紙姬來做的。”
“…紙姬?”
阿瑪貝爾有些愕然:“為什么要讓神明來做這些事?紙姬的錢又是從哪來的?是直接給他們報銷嗎?”
“不是,”艾倫立刻否認道,“我也這么問過。我當時還想,這會不會養出人的惰性、或者破壞市場…但讓我訝異的是,紙姬賺錢的手段、居然是給人畫肖像畫。
“她徒步行走世界,為大人物畫肖像畫來賺錢、養活那些貧窮的畫師們。那個時候,畫師們想要吃飽都很困難,尤其是那些水平還不夠高、卻對藝術報以熱忱的新人畫師。他們很多人其實是有才能的,但是在他們覺醒自己的才能之前,就被現實的鐵錘攔在了門外。
“正是從奈杰爾大師開始——他和他的學徒們,立誓不要讓紙姬一直這么辛苦。他們主動接過了這個擔子,將這件事由紙姬教會的主教們負責。
“以正規方式培養他們、教導他們,并且嚴格的監督他們練習、給他們最好的生活…教導他們自立自強。而不是讓神明親自去賺錢,來供養那些新人畫師。”
艾倫感慨道:“我認為這里最好的地方,在于這些畫作都會被儲存起來。學院給學生們的錢,并非是施舍、也不是贈予…而像是一種貸款,這更是保護了學生們的自尊心。
“等學生們以后混得好了,還可以把他們儲存在學院的前再買回來。據我所知,這些學生們都會花幾百倍甚至幾千倍的重金,買下這些畫——一方面是懷念當時的生活,另一方面就是為學院感恩。
“他們中的一些人會進入雅翁教會,但大多數人都會進入紙姬教會。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們也會成為下一代學生的導師…如此薪火相傳。”
沉默的聽著這一切。
安南耳邊又想起了,當年從地鐵上見到奈杰爾時,他對自己所說的話:
我不會死的。我這條命還很寶貴呢。等我即將老死的時候,我會資助幾個窮苦的、熱愛繪畫學生,將我的畢生所學傳授給他們——將紙姬昔年給我的恩情,傳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