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這也是安南第一次見到第六相往世書的本體。
如果讓安南自己來找,一定是找不到的。因為它雖然叫做“往世書”,但卻并非像是第四史論那樣真的是一本書…甚至也并非是羊皮紙或是石碑、泥板之類的文字載體。
安南其實知道所謂的“往世書”是什么——
往世書原本的定義,是地球上古印度的一種梵語宗教典籍。
它們通常用來敬拜某位神,通常是毗濕奴、梵天、濕婆這些主神。而往世書在內容上存在“五相”,分別是宇宙最初的創造、宇宙的毀滅與新生、神明的譜系、關于人類的誕生與歷史、蘇利耶的后裔建造的日種王朝與蘇摩的后裔所建的月種王朝的世系。
在這個世界中,也有類似的神秘知識——當然,這是來自好運小姐的創造。
她將最為隱秘的知識分為五類,分別對應了“創世之初”、“世界毀滅的可能性”、“活柱的隱秘”、“各種族的創生”、“創生之初各種族的征伐與滅絕”。
而所謂的第六相往世書,就是“除此之外、不可敘述、無法言語的絕密知識”。這是被好運小姐親自封印的力量…就像是三之塞壬一樣。
那是連十二正神都已然忘卻的,絕對隱秘的知識。它甚至有專門的一套語言規則,因為這個知識甚至無法被“稀釋”成偽典。
目前人類的語言甚至無法念出其中的內容,就算聽到這個知識也無法理解。
除卻主動進行傳承外,殺死這個人也會導致這個知識涌入自己的頭腦;如果沒有明確的、可追溯的兇手,那么它會自行涌入最親近之人的腦中。
這個知識以一種近乎永恒的方式存在。
除卻人類全部滅絕,否則它就不會徹底消失…但同時它也不會自我復制。它就像是寄生蟲一般,存在于人類的集體意識之中。
某種意義上,它也可以算是一種“蠕蟲”。
只是這條寄生蟲沒有什么危害性,一直都呈現出一種共生的意愿與姿態…于是它在被封印、失去了最為根本的危險性之后,就不再成為“大敵”了。
安南不是什么拖沓的人,也絕不會在危難之前逃離、退避。在明確了各種注意事項之后,安南甚至連一晚都沒有休息,便跟著圣彼得前往了事先準備好的儀式場。
這并非是什么異常神圣的場所。
也不是什么非常復雜的前置儀式…不如說,恰恰相反。“沉默無言之人”圣彼得準備使用這個偉大級咒物的場所,只是一個非常樸素、極為空曠的廣場。
它和其他的廣場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這里一個人都沒有。周圍早就在幾天前被拉上了重重的警戒網,并使用結界完全隔絕了內外的聲音。
十二正神站在表盤上的十二個方向,警戒著四周、不要讓人靠近。
而在廣場中,只有安南與圣彼得兩人。
這位始終沉默著的守護者,對著安南完全睜開了雙眼。
——那是灼灼如日的璀璨目光。
之前對安南送出祝福后,他的外表就已經衰老到了四五十歲的地步。而如今,當他再度發出聲音之時、外貌仍舊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衰老。
那是如同浪濤,宛如海嘯般雄渾的聲音。
在圣彼得開口的一瞬間,天空就深深的陰了下來。原本下午時分的天空,在短短數秒之間便被烏云籠罩。
眨眼之間,暴雨轟然而落。
層層疊疊的厚實烏云中,唯有一處開裂。有著清晰可見的一束光芒從中灑下——在轟然咆哮著的暴雨中,安南身邊的幾步之內是唯一沒有被雨水直擊的安全之所。
即使如此,雨水也是在眨眼間就從地上的青石板中積起,濺到安南的褲腿與靴子上。
安南沐浴在那唯一的光明中,卻出現了奇異的幻覺。
他仿佛感到那些從層層烏云中投射下來的光輝,疊成了一層又一層的輕紗般的帷幕。
隨著圣彼得的吟誦聲響起,某種無形的力量在安南身邊如潮汐般漲落起伏。那些輕紗般的光輝逐漸擁有了各不相同、以人類的視覺說不上來的顏色。
但安南所持有的“光輝”之要素,清晰的告訴他——這些環繞在他身邊的光,逐漸異化成了某個更為偉大之物的“觸覺”。它們雖然表象是層疊的極光,但那只是他們所能窺視到的片影。
如同矗立在螞蟻面前的一根筷子。螞蟻要么繞開、要么爬上去,但就算爬到末端,也無法認清這筷子的本質到底是什么。
終于,壓倒性的眩暈感讓安南失去了對肢體的感知能力。他仿佛飄在一片散發著玫瑰芳香的溫暖海洋中,身體隨著潮汐的漲落而在水中無助的擺動著。
安南這時的強大感知能力,反而讓他遭了更多的苦。
他感知到自己似乎變得很小、小到能夠站在一根絲線之上;又仿佛變得無比巨大,就像是從名為“世界”的貝殼中一步跨出,整個人就變成了巨人。
在強烈的違和感中,安南“理解”到了一個聲音。
“真實之人超越了善惡…”
安南本能的試圖理解那個聲音,追根溯源。
但緊接著,更為強烈的眩暈感淹沒了他的意志。他的身體驟然間被無形的海洋吹走——從這根白色的絲線上吹起、一直飄到它的前方。
在失去意識之前,安南努力將自己的意識向外投射。
他大致看到了…
那是懸浮于純白色的海洋中的,無數銀白色的球體。
無數銀白色的絲線,從無數的球體中探出。它們并非是直線,而是某種以特殊方式前行的曲線。這些線于線之間多數既不相交也不平行,但也會有一些線和其他的線離得很近。
安南猛然間意識到——那是其他的世界。
如果將他飛過來的位置設為“正向”,那么從他之前所在的那個位置反向一段距離、就恰好于另一個球體探出的某根線隔空垂直。
而他就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著,前往了他目前“這根線”的更遠的位置。
當安南剛剛站在這根線上的時候,他被一種引力吸附著。但在他被“海洋”吹離后,就像是不再吸附著的磁鐵…他仿佛可以前往任何方向、向著任何方向“墜落”。
如果他不順著這股力量,精確的落向某個點的話——
他甚至可以前往這條線上的任何一個位置。不只是“未來”、更是“過去”,或者也可以前往其他的“線”上,在任意一個點降落。
那一瞬間,安南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他似乎可以在任何一個時刻、任何一個位置存在。在無數的世界中,存在著無數個他的可能性。
——但這也只是“如果”和“可能性”。
因為在安南產生這種念頭的時候,他就已經落向了更遠處——在這未知的純白之海中,思想的速度還是太慢了。安南就如同被吸附在冰箱上的磁鐵,啪的一聲粘附在了那根線上。
緊接著,安南的意識開始飛速融化。那根線飛快的變大,變得像是一條巨大的、不斷向前的河流。安南只是在融化之前,在原地留下了一個標記…或者說,有股偉大的力量在安南完全落入那條河流之前,在他身上掛了一個救生圈。
當安南再度醒來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在一個全新的世界。
一個有些熟悉的…又讓安南感到陌生的世界。
——但安南卻并非是以人類、或是幽魂的姿態而存在。
安南只是擁有一個隱約的人形輪廓,就像是一個纖細的、瘦高的虛幻剪影。
他的身體散發著微弱的、清澈的水波般的銀色光芒…如同不可觸及的虛影一般。
安南如神明般漂浮在空中,低頭望向這片一百八十六年后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