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光都沒有、只有腐臭鮮血的深淵。
連言語都無法發出的所謂“同伴”。
那是萬物皆無的地獄。
除卻脆弱無比的蛛絲之外,再無半分可借之物。
——真正的、無法逃脫的絕境。
在每次“用盡全力而后失敗”時,時間才會過去一秒。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互動的、可以調查的東西;沒有任何可以使用的力量,甚至連通關目標都沒有給出。
僅僅只是讓他重復失敗。
如同昔日西西弗斯所受的苦難一般。
安南確信,這的確是無比絕妙的陷阱。
因為就算在這里,擁有無限的體力——甚至從高空摔下也可以立刻復活,但人的精神終究是會疲憊的。
并非是困倦。
而是麻木到絕望…直接從精神上摧毀一個靈魂的全部神智。
這個恐懼碎片的難度,并不在于脆弱的蛛絲本身…而在于未知。
未知帶來的是無盡的恐懼。
那是“我究竟還要在這里失敗多少次”的恐懼。
與之前的恐懼碎片截然不同的規則——其他的恐懼,只需要“果斷的逃離”或者“勇敢的進入”那份恐懼之中,就可以從中離開。
因為,無論是“力量突然無效化”、還是“無法被阻止的犧牲”,或是其他的什么…都只是一時的、短暫的恐懼而已。
唯有“不斷失敗的恐懼”,是能夠持續一生的——是無法依靠“撐一撐就過去了”這樣的念頭挺過去的。
難道失敗過了之后,就不會繼續遭受失敗了嗎?
“用理智想想也知道吧,這是不可能的。”
這只是屬于成年人的童話而已。
為了給自己的失敗附加價值,使得失敗不那么“失敗”…為了安慰自己的安慰劑罷了。
安南并不需要那種東西。
——失敗就是失敗。
無法成功,因而失敗,僅此而已。
不需要借口,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為失敗附加虛偽的價值——
因為,人原本就不應畏懼失敗。
“人原本就不該在失敗面前踏足不前。”
安南再度握緊蛛絲。
孤身一人,在無光無聲的深淵中,向上奮力攀緣。
那些人早已放棄追隨安南。
他們只是沉默的,抬頭望著安南。
望著不斷失敗的安南。
在祈愿他會成功?
更多的…恐怕是在期盼著、等待著安南何時才會放棄吧。
然而在安南臉上,卻沒有他們想見的那份痛苦、那份掙扎。
唯有快樂。
專注。認真。聚精會神。
用盡全力的——去失敗。
“沒有人做的,我來做。”
——三百次。
“沒有人犧牲,就由我來犧牲。”
——五百次。
“沒有人堅持…就讓我堅持到底。”
——七百次。
那早已不是正常的人類所能擁有的毅力。
如同苦行僧的修煉一般…雖是向著勝利而行,但失敗也是寶貴的收獲之一。
那些幸災樂禍的人。
那些等待著安南放棄的人。
…他們甚至都已經放棄了這種情感本身,逐漸將安南作為神明、作為一個符號來憧憬和膜拜。
而安南卻依然毫無變化。
并非是忍受痛苦。
而是享受痛苦。
在這份仿佛永恒持續的地獄中,安南逐漸捕捉到了自己的本質。
準確的說,他是在享受“活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里過去了多久。
甚至就連自己最初的目的、對丹頓的殺意,都因時間的流逝而變淡了。
仿佛在夢中渡過了艱難困苦的一生。
——但即使在最絕望的時刻。
在安南已然徹底化為血人的時候…他那冰藍色的瞳孔中,仍然閃耀著純粹的光輝。
“休息夠了嗎?”
安南便再度高聲喊道:“只要能振奮精神,與我一同爬行的——
“就跟上來!”
沒有高昂的應許。
沒有熱烈的氣氛。
唯有沉默。
唯有沉默的追隨者們——
并非是全部,而是稀稀拉拉的數十人。
但在安南再度墜落之后,還有新的人加入進來、也有人從繩索上退下。
那并非是毫無意義的追隨與模仿。
僅僅只是,不能對此視而不見。
即使早已知道,目標的終末是失敗…
但望著眼神如此璀璨的人在努力的向上爬,又如何能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嘗試失敗。
習慣失敗。
適應失敗。
而后——
“——去戰勝失敗。”
這就是人類的命運。
安南緩緩地、第六百六十六次握住蛛絲。
“有人隨我來嗎!”
他的眼中璀璨閃耀。
外面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鐘。
但安南腦中,卻根本就沒有“拖時間等待薩爾瓦托雷”的念頭。
如同向著必敗之海大笑著發動遠征的船長。
從前幾次開始,安南就沒有再低頭去望向那些追隨自己的人。
或者說…安南從最開始就確信,一定會有人追隨自己而來的。
因為向著高處掙扎——這件事本身,就足以填滿一個人的心靈。
安南也從來就不需要有人追隨,以此來提供前行下去的決意和信心。
可他注意到…這次卻沒有一個人去跟著安南向上爬行。
又不像是他們再度放棄了。
而是抬起頭來,沉默的目送著安南。
就像是預感到了什么一樣——
也唯有這次。
安南孤身一人,爬出了狹窄的瓶口。
他再度與碎石與墻壁的夾角間醒來。
之前所經歷的一切,仿佛只不過是夢一場。
但那燦爛的笑容,卻像是火焰所留下的烙痕般,殘留在了安南的臉上。
他緩緩睜開眼睛。
那璀璨的光輝,也從安南的眼底閃耀。
“…六百六十六,獸之數嗎?”
終于爬出了地獄,完成了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安南心中自是欣喜的。
——但更讓他愉悅的,是丹頓屈服了。
是的,這個噩夢本身并沒有盡頭。
它只是在重復毫無意義的失敗而已。
然而不斷體驗失敗的安南,還沒有退縮…可設計這個關卡,試圖將安南謀殺于此的丹頓,卻反而在一成不變、甚至愈發興奮的安南面前畏懼了。
他正是畏懼于安南的無畏無懼。
簡直是瘋子,是狂徒。
卻又仿佛帶有某種神性一般…
如同剛剛掙脫繭殼的蝴蝶一般,掙扎著舉起雙翼。
“——你再次認輸了,丹頓!”
安南揚聲大笑,暢快的大笑著:“你擁有我的全部記憶,也無法擊敗我!
“你以為你能殺死我?
“我乃失敗者!我乃狂徒!我乃西西弗斯!”
凡是無法殺死我的,必能使我更加強大!
安南無比確信。
如今的他,與被無限墜落地獄折磨前已經不同了。
雖然可能變化不算很大,但的確是發生了改變、產生了變化。
“你還有最后一次機會,丹頓。”
安南睜開雙眼,望向眼前的畫像。
他的眼神璀璨如星辰。
輝煌的、單薄的火焰,在被冰封的湖底燃起。
這一重又是一重的死亡陷阱,同樣也被安南轉化為洗濯內心的試煉。
“你還將…送給我怎樣的禮物?”